三月十五日,天色将晚。一支风尘仆仆、看似普通的药材车队,悄然驶进了大功坊侧的魏国公府后街。连日昼夜兼程,黄俨等人面容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完成任务前的最后一丝紧绷。
早在数日前,黄俨派出的信使已先行抵达,将密信递到了魏国公府世子徐允恭手中。信上寥寥数语,却重若千钧。徐允恭阅后,既惊且忧,惊的是长姐竟敢如此冒险秘密回京,忧的是母亲病势确实沉重,此事必须万分机密。他立刻做了安排,并寻了个由头,将“燕王妃不日或遣人送药并带话”的消息,轻声告知了缠绵病榻的谢夫人。谢夫人虽年仅四十八岁,却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手指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衣袖,却终究没有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泪水无声滑入鬓角。
此刻,魏国公府后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管家徐义早已候在那里。见到黄俨,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徐义低声道:“黄公公辛苦,世子爷已等候多时。药材交割之事,请随我来。” 他引着黄俨和载药车辆去往侧院库房,同时吩咐心腹小厮:“带这位嬷嬷去后罩房暂歇,好生伺候。” 他口中的“嬷嬷”,正是头戴深色帷帽、身着粗布衣衫、低头不语的徐仪华。
徐仪华跟着小厮,穿过熟悉的府邸回廊。暮色中,亭台楼阁轮廓依旧,草木气息依稀可辨,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沉郁。她的心跳得厉害,既因即将见到母亲而激动,又因这偷偷摸摸的归家方式而酸楚。
她被引至谢夫人所居院落的一处僻静厢房稍候。不过片刻,谢夫人身边最信得过的老嬷嬷亲自过来,眼圈微红,低声道:“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推开母亲卧房的门,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床上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徐仪华一眼望去,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记忆中雍容端雅、正值盛年的母亲,竟已被疾病摧折得形销骨立,面色灰黄,双眼深陷,鬓边已出现零星白发,只有那望向门口的目光,带着急切的光芒。
“母亲……” 徐仪华扑到床前,跪倒在地,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母亲手边低声啜泣起来。她不敢放声,怕惊动外人,只能压抑着,肩膀不住颤抖。
谢夫人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女儿的发顶,指尖冰凉。“我的儿……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回来了?路上可还平安?” 她气若游丝,却充满了惊喜与担忧。
“女儿不孝,回来迟了……” 徐仪华抬起头,隔着泪眼仔细端详母亲的面容,心如刀割。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试图将一丝温暖传递过去。“母亲,您感觉如何?药可还对症?”
谢夫人缓缓摇头,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女儿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病去如抽丝……这次,怕是好不利索了。能看到你,比什么药都强。” 她喘息了几下,忽然想起要紧事,压低声音问:“你此番回来,燕王殿下可知?可还……稳妥?” 她虽被病痛折磨,头脑却依旧清醒,深知女儿藩王妃的身份私自回京是何等大事。
徐仪华连忙点头:“母亲放心,燕王他知道,也是他安排女儿回来的。已上了奏章请旨,只是怕旨意迟来……所以女儿才先一步回来。对外只说是去汤山养病,无人知晓。”
听到朱棣知情并安排,谢夫人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脸上露出欣慰的浅笑:“那就好……燕王待你,终究是好的。娘……也就放心了。”
“燕王他……待女儿很好。” 徐仪华垂眸,将朱棣如何为她谋划、如何承担风险简单说了几句,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依赖与感激。
谢夫人听着,眼中泪光闪烁,既是为女儿感到欣慰,又是不舍。她用力回握了一下女儿的手,气息微弱却坚定:“阿圆……看到你如今过得好,娘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她唤着女儿的乳名,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你知道的……你外祖父家,当年……唉。”
徐仪华心中一紧,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外祖父谢再兴的事,是母亲心中的阴影,也是她们母女间极少触碰却心知肚明的话题。
谢夫人的声音愈发轻缓,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复杂情绪:“你外祖父……他走了那条路,怨不得旁人。可当年事发,娘这心里……真是怕极了。再后来,你姨母、姨父……我的那些叔父、堂兄弟……谢家的人,都没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那时候,娘带着你,整天心惊胆战,不知明日会如何。外头多少眼睛看着,多少嘴巴议论……”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儿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可你父亲他……从始至终,未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更未因你外祖父的事,对你有半分嫌弃。他依旧将我当作正妻,将你视为掌珠。甚至……陛下那边,竟也默许了。” 她轻轻摇头,“娘知道,这里头,有你父亲竭力维护的功劳,或许……也有陛下对你父亲的顾惜。但无论如何,这份安稳,是娘和你,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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