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67章 波澜

自腊月里那场静思苑的风波后，燕王府表面依旧维持着一派平和景象。那隐秘的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在当时激起过涟漪，但因朱棣的严令、黄俨的严守以及萧氏本人的缄默，很快便沉入水底，再无痕迹。朱棣或许是因那事后心中对徐仪华怀了份难以言说的愧疚，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萧氏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结发妻子相提并论，总之，他再未踏足过西北角那处僻静的院落。

日子便在这看似平静的帷幕下悄然滑过，冬雪消融，春风再度拂过北平城，吹绿了庭前的草芽，也似乎稍稍吹散了笼罩在仁寿宫上空的哀戚。徐仪华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总算有了一丝起色，虽仍比往日虚弱，但脸上渐渐恢复了少许血色。

这一日，是二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温柔地洒在仁寿宫延春殿的膳厅内。朱棣与徐仪华正对坐用膳，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精致的菜肴。孩子们已在偏殿用过饭，此刻并不在旁打扰，气氛难得的温馨宁静。

朱棣的目光落在一碟翠绿欲滴的凉拌水芹上，夹了一筷放入口中，只觉清爽脆嫩，甚是开胃，不由赞道：“仪华，今日这水芹倒是不错，很是爽口。” 说着，便又接连夹了几次，眼看那小半碟水芹快要见底。

徐仪华见他吃得香，唇边泛起笑意，但随即又微微蹙眉，轻声劝道：“四哥，这水芹性凉，虽爽口也不宜多用。春日里脾胃尚弱，贪食了恐要不舒服。” 她说着，便欲吩咐侍膳宫人将那碟水芹撤下。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黄俨面色有些古怪地进来禀报：“殿下，娘娘，静思苑的侍女云翠在外求见，说……说萧侍长身子不适。”

“萧氏？”徐仪华微微一怔。自萧氏入府，被安置在静思苑后，便深居简出，若非必要从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几乎快要忘记这个皇帝所赐女子的存在。她放下银箸，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可请过女医了？”

黄俨偷眼觑了一下朱棣瞬间绷紧的侧脸，低头回道：“回娘娘，还不曾。云翠说，萧侍长自今晨起已呕吐了四次，起初不愿声张，但眼见着愈发严重，底下人害怕，这才赶来禀报。”

朱棣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中那股自腊月后便一直压抑着的不安，骤然破土而出，迅速蔓延。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沉声道：“既是不适，请女医就是了，王妃身子才好些，岂能为这些事劳神？” 这话听着是责备下人，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徐仪华却并未多想，她素来仁厚，虽对萧氏无甚感情，但也绝无苛待之意。闻言便对侍立一旁的侍女吩咐：“快去请杜女医，让她即刻去静思苑为萧侍长看诊，务必仔细些。”

侍女领命而去。膳厅内的气氛却似乎悄然变了味。那碟徐仪华尚未来得及吩咐撤下的水芹，仍然摆在桌上，翠绿的颜色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朱棣再无食欲，默然放下碗筷。徐仪华只当他是担心下人办事不力，或是纯粹被打扰了用膳的兴致，还温言劝了他几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女医杜琼枝步履匆匆地回到仁寿宫复命。她的脸色颇为复杂，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与凝重。

“琼枝，萧氏情况如何？可是染了春寒？”徐仪华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杜琼枝先福了一礼，目光在朱棣和徐仪华脸上迅速扫过，深吸了一口气，才谨慎地开口：“回殿下，娘娘。微臣方才仔细为萧侍长诊察过了。询问其饮食起居，除晨起呕吐、食欲不振外，并无其他风寒症状。只是……只是这脉象……”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低了些许：“月份尚浅，脉息滑动如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虽还微弱，但依微臣愚见，此乃……喜脉之象。”

“喜脉”二字如同惊雷，骤然在静谧的膳厅内炸响。

徐仪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拿着丝帕的手猛地一颤，帕子飘然落地。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杜琼枝，又缓缓转向身旁的朱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逐渐清晰的、被背叛的痛楚。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朱棣在听到“喜脉”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那片不安的阴云终于化作实质，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他最不愿见到、也最觉愧对妻子的情形，终究还是发生了。

杜琼枝垂首立于下方，感受到上方燕王与王妃之间骤然凝固的气氛，心中暗暗叫苦，连大气也不敢喘。殿内一时间静得可怕，烛火噼啪的清晌，变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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