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闻徐达病情痊愈,朱元璋心中大感宽慰,连日来因星象而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正月三十日,一道旨意自宫中传出:将宝钞运往北平等都司,分发至各卫所驻军,命每两名军士合购一头驴,为即将到来的北征做准备。这道旨意在朝野间激起层层涟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要着手讨伐盘踞在金山一带、多年来始终威胁大明东北的纳哈出势力了。而这道旨意更深层的意味,则是朱元璋显然仍属意于徐达,待其完全康复后,不仅要他再次出镇北平,恐怕还要委以征虏大将军的重任,统帅大军征讨纳哈出。这是无比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期待。
二月初一,春寒料峭,晨曦微露。朱元璋亲临端门,举行隆重的朝日祭祀。或许在他心中,虔诚祭祀所获的神明福泽,能够庇佑他这位肱股之臣彻底康复。祭祀礼成后,他特意命人将作为祭品的胙肉——牛、羊、猪肉各精心切割下一部分,派遣司礼监太监蒋兴带着一名小内侍,即刻送往魏国公府,赐予徐达。随胙肉同去的,还有一封墨迹未干的亲笔敕书:
皇帝敕书大将军魏国公兼太子太傅徐达:今日吉辰,朝日于端门,幸阴无雨具得,奠毕,所有神胙,与卿同享。
洪武十八年二月初一日
“陛下赐胙肉到——”
内侍的唱名声在魏国公府门前响起时,府内众人皆是一惊。谢夫人正陪着徐达在暖阁内说话,闻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徐允恭兄弟几人也匆匆赶来,面上满是担忧。
“父亲,”徐允恭急切地低声道,“太医再三嘱咐,您大病初愈,饮食务必清淡,忌食荤腥油腻。这胙肉……”
谢夫人也紧握着徐达的手,眼中含泪劝道:“官人,龙恩浩荡,心领便是。可你的身子……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啊!不如让允恭他们代你……”
徐达靠坐在软榻上,面色虽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病后的虚弱与疲惫。他抬起手,轻轻打断了妻子和儿子的话,目光扫过家人担忧的面容,最终落在捧着明黄敕书的太监蒋兴和捧着御赐食盒的内侍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臣,领旨谢恩。”
“国公爷快请起,”蒋兴连忙上前虚扶,脸上堆着恭敬的笑,“陛下心里惦记着国公爷呢,特意让咱家将这刚祭祀完、还带着神明福泽的胙肉送来,就是要与国公爷您同享这份福运啊。”
徐达在徐允恭的搀扶下,重新坐稳。他看着内侍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切得整齐、却明显肥腻的三种肉食。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对于久未沾荤腥的病人而言,这味道几乎令人作呕。徐达的胃里一阵翻腾,但他面上丝毫不显。
“有劳公公了。”徐达平静地说,随即示意身旁的侍从,“取箸来。”
“父亲!”徐允恭和弟弟们几乎同时出声,脸上满是惊恐与不赞同。徐允恭甚至上前一步,似乎想接过筷子,“让儿子代父亲……”
“退下。”徐达看了长子一眼,目光虽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肥厚的祭肉,缓缓送入口中。他咀嚼得很慢,每一口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始终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他就这样,在家人焦灼的目光和内侍的注视下,将皇帝所赐的胙肉,一块不剩地用了下去。
用完胙肉,徐达的脸色更显苍白,但他仍强撑着对蒋兴说道:“请公公回禀陛下,臣感激陛下赐福,定当……尽快养好身体,以报君恩。”
送走宫中的使臣,谢夫人立刻扑到徐达身边,泪如雨下:“官人,你……你这是何苦啊!”
徐达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引枕上,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声音微弱:“君赐不敢辞,何况是……与天子共享神明之福……这是陛下的恩典,我若推拒,陛下会如何想?”
接下来的几天,魏国公府上下都提心吊胆,生怕徐达的身体出现反复。万幸,除了精神似乎更差一些,胃口不佳外,并未出现大的纰漏,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仅仅过了七日,二月初八日,朱元璋再次亲祭太岁、风云雷雨、镇岳、海渎、山川、月将、城隍诸神,并遣官祭祀先农及旗纛。仪式结束后,他再次想起了徐达,又将祭祀所用的神胙分出一份,命人火速送往魏国公府。同样附有一封敕书:
皇帝敕谕大将军魏国公兼太子太傅徐达:
农作将兴,今旦日吉时,良照年彝,祀岁,召风云雷雨镇岳海渎之神,贮于先农,为民祈谷,神赐之胙,与卿同享,虔恭神福,故
敕谕。
洪武十八年二月初八日
“又来了……”接到消息的谢夫人,手中的茶盏几乎拿不稳,脸上血色尽失。
徐允恭兄弟几人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父亲!这次万万不可再吃了!”徐允恭跪在徐达榻前,“上次已是侥幸,您的身子经不起再次折腾了!让儿子去求见陛下,陈明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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