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4章 谢再兴与朱文正之死

吴王朱元璋那句“将来给孤做儿媳妇”的戏言，如同在徐府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过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徐达依旧奔波于军旅之间，为吴王的大业东征西讨。自至正二十四年亲征武昌，迫降陈理，彻底铲除陈友谅残余势力后，朱元璋便更多坐镇应天，运筹帷幄，将四方征伐之任托付于徐达、常遇春等心腹大将。徐达肩上的担子更重，归家的时日也愈发稀少。谢翠娥则将那份对女儿未来的忧虑深深埋藏，更加尽心竭力地打理府中事务，抚养日渐聪慧的阿圆，让丈夫在外能无后顾之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龙凤十一年（元至正二十五年）正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江西传来，如同惊雷，再次撼动了徐达夫妇本就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朱元璋的亲侄子、官拜大都督、镇守洪都立下大功的朱文正，竟因骄奢淫逸、心怀怨望而图谋不轨！

消息细节逐渐传回：朱文正镇守江西期间，恃功而骄，生活极度腐化，不仅抢夺治下百姓妇女，其床榻竟敢僭越使用龙凤纹饰，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更致命的是，他怨恨叔父朱元璋在大封功臣时未能优先厚赏自己，积聚了满腹牢骚。朱元璋得知后，派使者前往斥责。朱文正惊惧交加，非但没有悔改，反而昏聩地企图叛投张士诚！江西按察使李饮冰察觉其异动，火速密报应天。朱元璋闻讯，当机立断，亲自乘船赶往江西，召见朱文正，一番痛心疾首的训斥后，将其剥夺所有官职，押回应天，幽禁于桐城。

这个消息让谢翠娥如坠冰窟。朱文正，那是她的姐夫，姐姐谢翠英的丈夫！当初朱、谢两家联姻，是何等风光显赫，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她仿佛能看到姐姐谢翠英随之被囚禁，在那高墙深院里，该是何等的绝望与恐惧。而最让她心揪的是那个比阿圆大一岁的小外甥——乳名铁柱的孩子，年仅五岁，便父母俱失，被他的叔祖父朱元璋带入吴王府抚养。想到铁柱懵懂无知却骤然失去双亲庇护，再想到自己的阿圆，谢翠娥的心便一阵刺痛。家族命运的无常与残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祸不单行。仅仅一个月后，龙凤十一年（元至正二十五年）二月，东线战报传来。张士诚派大将李伯昇，挟持着叛将谢再兴，进攻吴军控制下的诸全新城。这场战役，对于徐达夫妇而言，心情尤为复杂。一方面，他们期盼吴军得胜；另一方面，战场上有那个让他们蒙羞又担忧的身影——谢再兴。最终，战役以吴军的全面胜利告终，守将胡德济与严州右丞朱文忠（朱元璋亲外甥李文忠，赐姓朱）联手大破敌军。而在混乱的战阵之中，一个消息确认了：谢再兴死于乱军之中。

父亲……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谢翠娥正在教阿圆认字。她的手猛地一颤，墨笔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浓黑的污迹。她怔愣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解脱、是悲伤、还是更深重的无奈。她怨恨父亲当年的背叛，让家族蒙羞，让她和丈夫陷入尴尬境地，也间接导致了姐姐一家的悲剧。可那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血脉相连，听闻他如此下场，一丝尖锐的痛楚终究难以避免。她屏退下人，独自在房中默默垂泪，为父亲，也为这无法挽回的、支离破碎的骨肉亲情。

然而，命运的残酷并未到此为止。不久之后，被幽禁在桐城的朱文正与谢翠英夫妇，被朱元璋赐死。这对曾经显赫一时的年轻夫妻，最终以如此惨淡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谢翠娥对姐姐姐夫曾有不满，尤其是怨恨朱文正的狂悖连累了姐姐和孩子，但听到他们双双殒命的噩耗，那点不满早已被巨大的悲凉所取代。姐姐翠英，那个曾经与她一同嬉戏的少女，就这样香消玉殒。

龙凤十二年（元至正二十六年）十一月，朱元璋的外甥朱文忠（李文忠）攻下余杭。谢再兴的弟弟谢三、谢五带着三个侄子出城投降。朱元璋对谢再兴的背叛始终耿耿于怀，痛恨至极，竟下令将谢三、谢五及其子侄，全部凌迟处死！

谢氏一族，几乎是满门覆灭。

这一连串的噩耗，如同一次次重击，砸在谢翠娥的心上。她怨恨父亲的糊涂与背叛，不满姐姐夫婿的咎由自取，可当这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个个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她感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悲戚。偌大的谢家，转眼间似乎只剩下她这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以及那个在吴王府中，不知未来命运如何的小外甥铁柱。

她常常在深夜惊醒，望着身边因军务劳累已然熟睡的丈夫，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后怕。感激的是，在整个谢家卷入叛逆漩涡，几乎万劫不复之际，徐达始终对她信任有加，呵护备至，从未因她娘家的罪行而迁怒于她。更庆幸的是，吴王朱元璋虽然对待叛臣手段酷烈，却明辨是非，并未因谢再兴、朱文正之事牵连徐达，依旧对他委以重任，也默认了她这个叛将之女继续做徐达的正妻。

这份幸存，显得如此珍贵而脆弱。谢翠娥将所有的感伤、恐惧和对亲人的哀悼，都转化为更深沉的力量。她更加用心地照顾徐达的起居，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徐达在戎马倥偬之余，能有一个温暖安稳的归宿。她也将更多的爱与关注倾注在女儿阿圆身上，悉心教导，只盼她能平安长大。她深知，自己能做的，唯有牢牢守住这个家，替丈夫打理好后方，让他无需为家事分心。这既是对丈夫恩情的回报，也是在这风云变幻的乱世中，她所能抓住的、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依旧是那个充满征战与权谋的世界，但在徐达的府邸内，谢翠娥用她的坚韧与温柔，努力为丈夫和女儿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宁静的天空。过去的惨剧无法改变，未来的风险犹未可知，唯有珍惜当下，恪尽本分，方能在这激流中，护住这一隅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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