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中刻,燕王府已完全苏醒。
朱高炽如往常一样,已在王府学堂由纪善牟完授课。徐仪华则是在用过早膳之后,往存心殿书堂阅览王府诸司各项文书。
她今日穿着大红织金缎子袄,下配软黄裙子,头发挽成圆髻,正中插一支点翠金凤簪,凤口衔珍珠流苏,两侧各插一支累丝金钗,钗头嵌着红宝石。脸上薄施脂粉,淡雅得宜,既不失王妃身份,又合她不喜过分奢华的性情。
书堂内,沉檀香气已袅袅升起。内侍王进见王妃进来,躬身退至门侧。徐仪华在大书案后坐下,晨光斜照在案头,将那些等待批阅的文书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她先取了最左边一摞——长史司呈上的人员考课记录。朱棣离府不过十余日,各司属官是否尽责,有无懈怠,从这些日常记录中便能窥见一二。她看得仔细,时而提笔在页边做个小注。
正看到奉祠所关于秋祭用度的呈文时,门外传来王进提高的声音:
“启禀王妃,右护卫指挥使谢大人遣亲兵呈送启本,说有事禀报。”
徐仪华没有抬头,目光仍在文书上,吩咐道:“进来。”
王进躬身入内,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亲兵,穿着燕山右护卫的号衣,额上还带着薄汗,显是匆匆赶来。
亲兵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份装在油布囊中的文书。王进接过,转呈到书案上。
徐仪华这才放下笔,解开系绳,取出启本。她展开细看,目光随着字句一行行下移。
起初神色平静,看到“黑熊一头自西北窜出”时,眉头蹙了蹙;待到“前所百户张武警觉,独力射之,两箭皆中要害”,那蹙起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读到末尾“臣不敢隐匿”时,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完一遍,又将启本翻回前面,重新看了关于熊尸查验和张武处置的那几行。谢礼的字迹刚劲有力,叙述清晰,既禀明了异常,又说明了结果,还特意提到了张武之功——这个老将办事,确实稳妥周全。
“知道了。”徐仪华将启本轻轻放在案上,看向仍跪着的亲兵,“回去告诉你家指挥使,此事处置得当,本宫知晓了。”
“是!”亲兵应声。
徐仪华略一思索,指尖在启本上“张武”二字处顿了顿,又道:“且慢。那个张武……现在何处?”
“回王妃,张百户应在校场操练。”
徐仪华点了点头。她想起朱棣几次提起过右护卫这个百户,说是有勇力,读过些书,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她从未单独见过。今日既有此事,倒是个见见的契机。
“王进,”她吩咐道,“你随这位军士去一趟校场,传张武来见。”
王进躬身:“是。”
王进领着亲兵退了出去,书堂内重归安静。
徐仪华却没有继续看文书。她将启本又拿起来,目光落在“张武”两个字上。她记得朱棣提过,张武的父亲原是燕山右护卫的老百户,洪武十三年改卫时就在了,为人忠直,后来儿子袭职。算来张武袭职也有五年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秋阳已升得高了些,庭院里的银杏树叶子开始泛黄,在光下像是镀了层金。王府护卫军中出现这等勇武之人,本是好事。只是……野兽突现校场,虽查验无异,终归是个提醒。朱棣不在,燕府的安稳,半点松懈不得。
校场那头,张武刚结束一队列阵操练,正用布巾擦汗。听说王妃传召,他并不意外——晨间射熊之事,指挥使既写了启本,王妃过问也是常理。
按规矩,外官武将入王府,须卸甲去刃。他当即回营房,脱去外甲,只着内里的蓝布棉袍。棉袍半旧,却浆洗得干净挺括。
随王进骑马前往王府的路上,他心中并无太多忐忑。该说的已在启本中写明,该做的已做了,王妃问起,据实回答便是。只是……独自面见王妃,终究是头一遭。
约莫过了两刻钟,徐仪华在书堂中已处理完大半文书。她吩咐侍女取来画具,铺开宣纸,研好墨,选了支中号狼毫。略一沉吟,笔尖落在纸上,勾勒出山石轮廓,再添几株秋菊。她画得专注,笔下菊花或含苞或绽放,姿态各异。
正画到第三丛菊时,门外传来王进提高的声音:
“王妃,张百户到了。”
徐仪华没有抬头,笔尖稳稳勾完一片叶子的脉络,才道:“进来罢。”
王进引着一人入内。
徐仪华搁下笔,抬眼看去。
张武在门槛内三步处站定,跪下行礼如仪:“臣燕山右护卫前所百户张武,参见王妃殿下。”
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但在空旷的书堂里,似乎又刻意压低了三分。
“免礼。”徐仪华声音温和,“王进,看座。”
王进搬来一张圆凳,放在书案右侧三步远的位置。张武起身,却站着没动,而是再次躬身:“王妃面前,臣不敢坐。”
“让你坐便坐。”徐仪华唇角微扬,让原本略显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些,“谢指挥使的启本我看了,传你来,也是想听听当时情形。站着说话,反倒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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