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去春来,仁寿宫延春殿前,那片徐仪华精心打理的花圃中,牡丹盛开,硕大的花朵在春日阳光下绽出光泽,空气里浮动着馥郁芬芳,为王府内院平添了浓厚的春意。
这日午后,朱棣从存心殿书堂回到延春殿时,手中拿了一卷装帧清雅的稿本,眉宇间带着几分闲适的悦色。
徐仪华正临窗对着一册画谱斟酌花样,见了他便放下手中书,目光落在那卷稿本上,笑问:“四哥今日得了什么好东西?瞧着兴致颇高。”
朱棣在她身侧坐下,将稿本递过:“是贾仲明新近撰成的一出杂剧,名曰《萧淑兰情寄菩萨蛮》。我粗粗览过,词章颇为清丽,便带回来与你同观。”
“贾先生的新作?”徐仪华接过,指尖抚过封皮上工整的楷书。这位自号“云水散人”的文学侍从,自入燕邸以来,以其“骈丽工巧”的词曲颇得朱棣欣赏。
她展开稿本,墨香混着新纸的气息淡淡散开。开篇楔子处,小楷简述着本事:浙江萧山,少女萧淑兰,父母早亡,依兄嫂而居,年十九,深晓文义,善吟咏。其兄为子延请温州书生张世英为馆宾。淑兰窥见张生“外貌俊雅,内性温良,才华藻丽”,一颗芳心便悄然系之。
徐仪华轻声读着剧中曲词,读到萧淑兰相思情切处——“这些时斗帐春寒起未?睡不甜,任教晓日压重檐。将他那模样儿心坎上频频垫,名字儿口角头时时念”,不由莞尔:“这萧家女儿,倒是个情痴的。”
“何止情痴,”朱棣啜了口茶,接口道,“你看后面。清明时节,她竟敢托病不随家人祭扫,独自去书院寻那张世英,当面表露心迹。这份胆量,莫说寻常闺秀,便是男子也未必能有。”
徐仪华依言往下看。剧中,萧淑兰主动向前,道一声“先生万福”,那张世英却是“头不抬,身微欠”,冷面以对,斥责她“不遵父母之命,不从媒妁之言”。
她看得微微蹙眉,既是替剧中人窘迫,心底某处又被勾起一丝遥远的、属于自己年少时的怅惘。待到看见萧淑兰被拒后非但不退,反而道:“若得咱香腮容并贴,玉体肯相沾,怕甚么当家尊嫂恶,恩养劣兄严?” 她终是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笑出了声。
“这女子……真是……”她摇头,眼波流转看向朱棣,“四哥觉得如何?这萧淑兰,是大胆得可爱,还是孟浪得可议?”
朱棣捻着须梢,沉吟道:“贾仲明笔法精妙处,正在于此。他写萧淑兰追求情爱之炽烈大胆,前所未见;可那张世英,恪守礼教,言必称圣贤,俨然君子楷模。 一热一冷,一进一守,这戏才好看。至于孰是孰非……”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想起凤阳勾栏初看《西厢》的旧事,“情之一字,发乎本心。礼之设,本为防乱。若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又得长辈之命,便也算不得逾越了。这戏的收梢,不正是萧公让夫妇知情后,主动遣媒,玉成好事么?”
徐仪华听他此言,知他并未以卫道士自居而简单否定剧中人的情感,心下微松,继续看那后续。萧淑兰首度寄词《菩萨蛮》遭张世英严词拒绝,甚至愤而离馆暂避;她相思成疾,于病榻间再填新词,托人暗藏于兄长邀张生回府的的书信之中。那词句凄婉——“有情潮落西陵浦,无情人向西陵去。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毕竟忆时多,恨时无奈何。”
“这‘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着实缠绵又无奈。”徐仪华轻声喟叹,“只是将这等私词夹带在家书之中,未免行险。若其兄嫂是古板严苛之人,岂不弄巧成拙?”
“所以她幸而有一对‘度量阔,眼皮宽’的兄嫂。”朱棣笑道,指了指结尾处,“可见贾仲明终究是给了个团圆。这戏文,骨子里还是信‘情’能得善果的。”
二人就着剧本,你一言我一语,品评人物,琢磨词句,不觉日影西斜。
徐仪华对其中几处细腻刻画女儿心事的曲白尤为赞赏,朱棣则更留意关目排场的跌宕与曲词的合律。末了,朱棣合上稿本,道:“词曲既佳,故事也新。仪华,不若就你我二人,让府中乐工排演出来,在这院中静静品赏一番如何?春色正好,清静雅致,方能细品其中三味。”
徐仪华眼眸一亮:“如此甚好。这般好戏,若观者嘈杂,反倒失了韵味。只你我二人,对春赏戏,最是相宜。”
朱棣行事向来利落,既定了主意,次日便将贾仲明唤至存心殿书堂细谈。贾仲明年过四旬,仪容清癯,目光炯炯,一身青袍洗得发白,却整洁非常。听得燕王有意仅为自己与王妃排演他的新作,他面上虽维持着恭谨,眼中却迸发出灼热的光彩。
“蒙殿下、王妃垂青,仲明感愧无极。”他深深一揖,“仅为二位贵人清赏,更须精益求精。此剧排演,乐工、角色、行头、砌末,皆需细细斟酌。尤其萧淑兰一角,需一位能体会其情挚而性慧、大胆却不失娇痴的旦角,方能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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