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斜照,将马场内高悬的旌旗影子拉得老长,空气凝滞,旗帜无风自垂,透着一股闷热的压抑。秦怀瑜随着满脸堆笑的场主踏进宽敞的厩舍,一股浓烈的草料发酵气味与马匹汗液的腥膻味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她没有理会场主殷勤的介绍,一言不发,沉静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规,缓缓扫过一个个马槽前悬挂的木质铭牌。
最终,她的视线越过那些普通的马匹,停在了厩舍最深处,那四匹装配着华丽锁金缰绳、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上。它们的鬃毛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光泽,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骨骼挺拔,确实堪称马中龙种,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场主只觉得脊背莫名一凉,连忙躬身,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解释道:“回二小姐的话,这四匹,是大公子月前特意托了西域的商路,花费重金才换回来的纯种汗血宝马。性子还野着,尚未正式配鞍驯服,大公子吩咐了,专为……”
“专为今日让秦弄玉在人前显摆,顺便衬托我的‘不上台面’,是吧?”秦怀瑜淡淡接口,嗓音平静无波,像一杯凉透的白水,却精准地道破了那未尽的潜台词。
场主额上瞬间冒出冷汗,支吾着不敢接话。
秦怀瑜却不再看那四匹引人注目的汗血马,仿佛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摆设。她径直转身,朝着厩舍更偏僻的角落走去,最终停在了一匹毛色银灰、唯独耳尖漆黑如墨的半血马面前。这匹马看起来不如汗血马耀眼,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扒拉着槽中的草料,显得有些孤僻。
然而,当秦怀瑜靠近时,它却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罕见的琥珀色瞳仁清晰地映出了少女清冷的身影。更令人惊讶的是,它非但没有警惕或排斥,反而主动伸长了脖颈,温热的、带着些许湿气的鼻梁,轻轻地、试探性地贴上了秦怀瑜摊开的掌心,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近似撒娇的响鼻。
场主见状,连忙赔着笑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二小姐好眼力……它、它叫‘碎月’,是匹好马,就是……就是脾气有些古怪。顺了眼,怎么都行,温顺得像只猫儿;若不顺它的意,发起性子来,连最好的驯马师都近不得身,挨过它好几蹄子……小的原还想着,若再驯不服,干脆就给它去势,或许能安分些……”
“不必。”秦怀瑜干脆地打断了他,她的手指轻柔却坚定地抚过“碎月”宽阔的面颊,感受到它肌肉下蕴藏的力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如同冰湖微澜,“有点脾气才好。有趣,就它了。”
场主不敢违逆,连忙示意小厮将“碎月”牵出,备好马鞍马镫。看着秦怀瑜利落地检查鞍具,场主还是忍不住惴惴提醒:“二小姐,这‘碎月’野性未驯,您又是初次骑乘……可要叫个牵马师随行在侧?以防万……”
“初次?”秦怀瑜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担忧。她甚至没有借助马镫,只是单手一按马鞍,身姿轻盈如燕,便已稳稳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居高临下地看了场主一眼,一抖手中缰绳,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我看它,倒有几分像我。”
话音未落,那匹名为“碎月”的银灰骏马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心意,竟无需催促,四蹄猛地发力腾空,如同一道离弦的灰色闪电,裹挟着疾风与扬起的尘土,“呼”地一声便冲出了厩舍栏杆,朝着广阔的跑马场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逐渐消散的浮尘和目瞪口呆的场主。
场主抬袖,用力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心中五味杂陈——既庆幸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真祖宗没看上那几匹金贵的汗血宝马,免去了一场可能的争夺;又暗暗咋舌于这位二小姐展现出的气势与骑术:这哪是养在深闺、弱不禁风的娇小姐?方才那上马的利落、控马的自信,分明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才有的风范!
官道旁,柳丝如烟,尚未完全从方才那场对峙的余波中缓过神来。秦家三兄弟正围着秦弄玉,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安抚这位刚刚止住眼泪、眼圈依旧微红的“好妹妹”。
“弄玉,今日之事,确实不怪你。”大哥秦破军语调努力维持着沉稳,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未散的郁气,“是我们兄弟行事冲动,考虑不周。回去后的杖责,我们自会领受,你无需挂怀。”
秦弄玉恰到好处地让一颗泪珠悬在长睫上,欲落未落,指尖轻轻揪着秦破军的袖口,声音带着委屈后的哽咽:“可是……可是姐姐她当众那般……终究是损了哥哥们的名声和颜面……弄玉心中实在难安……”
三哥秦揽星闻言,立刻冷哼道:“她就是小题大做!我不过吓唬她几句,难道还能真让她掉块肉不成?仗着有几分歪理,便不依不饶!”
二哥秦执璧亦摇动着不知何时捡回的折扇,哂然道:“弄玉你就是太善良,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岂会真的对她动手?不过是情急之言。回头寻个机会,与相熟的外人解释一二,风波自然也就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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