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溶月掀开车帘一角,正撞见崖壁上倒挂的枯藤,闻言轻声问:“为何呀?”
身旁的小吏凑趣:“自然是心中——有鬼啊!”话尾拖得又长又怪,惹得前后护卫都低笑起来。梨溶月抿唇轻笑,知道是众人连日赶路乏了,借着话头松快松快。她拢了拢披风,见裴文筠勒马立在风口,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令牌。
风里忽然卷来碎石子,打在车辕上噼啪作响。裴文筠侧头对秦牧递了个眼色,秦牧立刻抬手按在刀柄上,三记短哨声后,护卫们已呈雁形散开,手按弓梢警惕着两侧崖壁。“李池。”秦牧低声道,“看好梨姑娘的车。”
李池应声靠到车厢边,见梨溶月正望着窗外裸露的山岩——那些被漠北狂风削出的尖棱,黑黢黢地戳在雾里,倒真像些蹲伏的影子。“姑娘别怕,都是风刮的。”他往车辕上垫了块毡布,“秦护卫探过路,说是雾大,其实不深。”
“裴大人。”持图的官员已策马赶上来,将两卷图册捧给裴文筠。羊皮地图在风里簌簌抖,裴文筠用马鞭压着边角细看,指腹划过标注“黑风口”的位置:“从这里到黑风口,还有三天的脚程。”
他收回马鞭,指向前方隐在雾里的树影:“头一个村落剩三户残墙,村口那棵断腰的老槐树下,埋着早年商队藏的水囊,挖三尺能找到;再往前是乱石滩,滩上那片矮松是记号,绕着走——底下有旧年的陷马坑。”
“大人记得真清楚。”有护卫笑着接话,“前日背图时,我还把槐树记成了杨树。”
裴文筠合上地图,目光扫过众人冻得发红的脸颊:“大家警惕些,北漠的风不饶人,错一步都可能困在山里。”话音刚落,雾里忽然传来石子滚落的声响,秦牧立刻吹了声长哨,护卫们瞬间张弓搭箭,箭尖直指左侧崖壁。
雾色更浓了,连十步外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墨团。梨溶月透过车帘缝隙,见裴文筠正俯身听那官员指着地图低语,指尖在“黑风口”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风卷着他的声音飘过来,沉稳得像山根下的岩石:“沿途都是些荒村,大家都把水囊检查好,过了前面那个叫青石坳的地方,下一处水源在三十里外。”
车辕忽然轻微颠簸了一下,李池扶着车厢道:“姑娘坐稳,前面有碎石堆。”梨溶月应声点头,望着窗外裴文筠的背影——他始终立在队伍最前,玄色披风在雾里起伏,像一面定住人心的旗。
使团过了黑风口,开始飘起了雪花,不下雨只有干雪,堆积在地上,显得更加萧索,一行人驻扎在柳溪调整,一眼望去,又是一处因勒国骚扰侵袭而人烟荒芜的荒村野店,他们寻得一处平整干净点的地方,停车下马。
秦牧寻到裴文筠在马车内,他掀帘而入时,裴文筠正对着舆图标注关隘。他将手中军情札子在案上摊平,指尖沿云州地界划过:“大人,云州边军已按令布在无鬼山南侧,沿山口设了三道暗哨,每五里置一处烽燧,夜间举火为号。”
“通州、燕州的信呢?”裴文筠抬眸,笔锋在舆图上顿住。
“刚送到。”秦牧续道,“无鬼山东侧两州兵丁已收拢营寨,城郭守军换了双岗,连田间巡卒都带了弓箭。西侧梨、定、兰三州也回了话,说收到‘边兵严阵’的军令,各地守将将亲驻望楼,粮草已移至内墙仓廪。”
他俯身指着札子末尾:“北漠边境五州的军报齐了,都说营中已磨利兵器,战马喂了精料,夜里营门加了铁锁,兵士枕戈而卧,只等大人号令。”
裴文筠指尖在“无鬼山”三字上轻叩,舆图上的墨痕被按出浅印:“知道了,按照约定,明日勒国漠南会有接伴使过来引路,我们两日后会到勒国王庭九林。你去嘱各营,莫要轻举妄动,一切静待传令。”
秦牧垂手应道:“是。”又顿了顿,补充道,“方才巡营的兵士回禀,无鬼山北麓似有异动,隐约见着几骑影子在雾里晃,怕不是北漠的斥候。”
裴文筠笔尖在舆图上“黑风口”处一点:“早料到他们会探虚实。你让云州的暗哨盯紧些,只许看,不许拦——让他们知道咱们早有防备便是。”
“属下明白。”秦牧躬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的穗子,“还有件事,梨州送来的粮草清单里,冬衣比度支司清单上多备了三成,说是怕山里雪来得早。”
裴文筠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暖意:“梨州守将倒是心细。你回札时提一句,让各州都预备充盈点,兵士冻着了,仗便没法打了。”
秦牧应了声“是”,转身时又被裴文筠叫住。“告诉各营主将,”裴文筠的声音沉了沉,“夜里的烽燧,每隔一个时辰便传一次信号,莫要断了。”
“属下即刻去办。”秦牧掀帘而出,廊外的风卷着雪粒扑进来,他紧了紧披风,快步下车,走了几步路,发现梨溶月正站在一堵断墙下,他便走了过去。
梨溶月正抬手接了片雪花,指尖触到那点凉,轻声道:“这雪倒比京城的大多了,捧在手上都不化掉。”她鬓角落了层细雪,像撒了把碎银,她男装之上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月白的袄子。
秦牧站在她身侧,挡了些迎面的风雪:“姑娘怎么在这儿?裴大人吩咐过,风雪大了便在车里歇着。”
“车里闷,”梨溶月回头,眼尾因着寒意泛着红,“刚看见这断墙根下埋着丛枯草,竟还有点绿,就站了会儿。”她顿了顿,望着远处被雪雾笼住的山影,“秦将军刚从裴大人那儿来?他……还在看舆图?”
“大人正核烽燧的位置。”秦牧往她身前站了站,“雪要下大了,这断墙挡不住风,您回车上吧。裴大人若知道您在这儿站着,又要念叨。”
梨溶月抿唇笑了笑,拢紧披风转身:“罢了,听你的。你替我告诉裴大人,车里温着他爱喝的浓茶,等他忙完了……”话音被风卷着散了些,她加快脚步往她乘坐的车边去,披风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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