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导演崔敏佑的会面,安排在一周后的周二下午。地点是姜国焕特意选的一家会员制茶室,隐藏在江南区一条安静的巷弄深处,以私密性和绝佳的茶品闻名。金志洙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被穿着素色韩服的服务生引入一间名为“松间”的和室。房间不大,约十叠榻榻米大小,陈设极简:一张矮桌,几个素色坐垫,墙角一只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枝新鲜的绣线菊。推拉门外是个微型枯山水庭院,白沙铺地,几块黑石点缀,意境幽远。
金志洙在矮桌一侧坐下,姿态放松但不松懈。他今天穿了件质感柔软的浅灰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没有刻意打扮,却自有一种沉静的气场。服务生悄无声息地送上冰麦茶和一小碟传统茶点后,躬身退出,拉上了纸门。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庭院里隐约的流水声。金志洙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庭院里那些被精心耙出波纹的白沙上,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
两点整,纸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被拉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两个人。前面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戴黑框眼镜的韩裔男性,穿着合体的亚麻衬衫,气质斯文,眼神却锐利——是导演崔敏佑。他身后跟着一位三十多岁、干练的短发女性,应该是制片助理或翻译。
“金志洙xi,抱歉,让您久等了。”崔敏佑用韩语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我也刚到。”金志洙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崔导演,您好。”
“请坐请坐。”崔敏佑在对面坐下,那位助理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打开笔记本,但没有录音设备。
简单的寒暄后,服务生再次进来,为两位新客人送上茶点。崔敏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绕圈子,直接进入主题:“首先,我想再次表达我的感谢,感谢您愿意抽出时间见面。我看过您的所有作品,特别是《燃烧》,那部电影让我思考了很多关于表演本质的问题。”
“您过奖了。”金志洙平静回应,“《夏夜碎片》我也看了,导演的镜头语言非常独特,情感表达很细腻。”
崔敏佑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很高兴对方真的看过自己的作品。“那个片子……有很多不足,但确实是我当时想表达的东西。”他顿了顿,“所以,关于《重力回声》,金志洙xi看过剧本后,有什么第一印象?”
这个问题很开放,也很关键。金志洙没有立刻回答,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英语说道:“这是一个披着科幻外衣的家庭伦理剧,内核非常东方。主角韩承禹的痛苦,不在于外星记忆本身,而在于这些记忆如何撕裂他原有的认知体系,以及他作为儿子、丈夫、父亲的定位。科技只是背景,人的情感才是核心。”
他说得缓慢,但每个词都清晰。崔敏佑听得很专注,身体微微前倾。
“您抓住了重点。”崔敏佑也用英语回应,他的英语流利,略带韩语口音,“很多好莱坞制片人看到这个剧本,首先关注的是特效预算、外星文明设定。但我最想拍的,是一个人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宏大存在时,如何重新定义‘自我’和‘家’。”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谈话在英语和韩语之间流畅切换。他们讨论了剧本中的关键场景:韩承禹第一次在实验室里“看到”记忆碎片时的生理与心理反应;他与妻子日渐疏离却试图掩饰的晚餐对话;他在女儿病床前讲述那些来自星空的破碎故事,试图用另一种语言建立连接……
金志洙不仅谈对角色的理解,也提出了不少具体的表演设想:“那场实验室的戏,我想是否可以加入一些细微的、不自主的肢体震颤?不是夸张的抽搐,而是神经系统受到干扰时的那种微妙的、本人可能都意识不到的颤动。”他一边说,一边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指,“还有,当他用科学术语试图向同事解释这些‘幻觉’时,语速应该比平时快,带着一种强迫自己相信的逻辑性,但眼神是飘忽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信。”
崔敏佑听得入神,不时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几笔。“您思考的深度超出了我的预期。”他坦诚地说,“我之前接触过几位好莱坞的亚裔演员,他们更多关注的是角色的‘酷’或者‘悲情’,很少像您这样,深入到神经反应的层面。”
“因为韩承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科学家,然后才是一个‘特殊案例’。”金志洙说,“如果表演只停留在‘特殊’上,这个角色就立不住。”
谈话进行到后半段,气氛已经从最初的谨慎试探,转变为一种创作者之间的共鸣与碰撞。崔敏佑甚至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了一些概念设计图——未来感与东方美学结合的实验室,色调清冷但充满细节的家庭空间,以及一些抽象的记忆碎片视觉化草图。
“美术团队正在尝试用汉纸的纹理和光线折射来表现记忆的质感。”崔敏佑指着屏幕上流动的光影说,“我们不想做成冰冷的数码特效,希望它有一种……属于有机体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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