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笙 第6章 不认识，没钱

密室里只剩下两人。赵君无看着凉笙那张冰封的脸，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

不到一个时辰，千梦诀便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卷回来，脸色古怪地递给凉笙。

凉笙展开纸条，八个大字：

「赵君无 不认识 没钱 」

凉笙看着这八个字，眼皮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两下。荒谬感和怒意直冲头顶。无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将纸条揉成一团，冷冷看向赵君无：“看来贵府是要赖账了。阿梦，传信洛新言小姐，或公主府。总有人认识二皇子，也付得起钱。”

千梦诀再次应声：“是！”作势要走。

“别！别别别！”赵君无这下真急了，连忙阻止，捂着伤口做痛苦状，“哎呦……我这伤……让我清净几天！钱好说！写欠条！伤好加倍还！堂堂二皇子，不赖账！”

凉笙冷冷看了他半晌。

终于，她一言不发走到角落小书桌旁。铺纸，提笔，蘸墨，落笔如飞。

墨迹晕开：

欠 条

今有东辰国二皇子赵君无，因身受重伤，暂栖于京郊无忧医馆养伤。期间食宿、汤药、看护等一应费用，皆由医馆主梁氏（梁笙）垫付。

议定：

一、 每日住宿费：纹银二十两（起）。

二、 每日膳食费：纹银五两。

三、 汤药费：据实结算（附明细）。

四、 特殊看护费：酌情另计。

以上费用，累计至伤愈离馆之日，一并清算。立此为据，绝不拖欠。

恐口无凭，特立此欠据。

立据人：_________

见证人：_________（空）

天启二十五年 秋 十月廿三

凉笙写完，拿起欠条，走到赵君无面前递出。眼神冰冷，不容置疑。

赵君无看着“每日住宿费二十两起”，嘴角抽搐。这是抢钱啊，但还是认命地按手印，签名—— 赵君无 。

凉笙仔细检查，折好收入怀中。没看他一眼。

“好生休息。”她丢下冰冷一句，转身出门，合上密室。

密室内，赵君无靠着墙，看着紧闭的门板，脸上的痞笑消失。他低头看胸口包扎处，耳边回响着凉笙冰冷自毁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躯壳下被碾碎又拼凑的灵魂。这密室，比他想的沉重。

凉笙回到卧房，背靠冰冷的门板，强撑的身体才微微颤抖起来。刚才的尖锐自毁和冰冷强硬退去，留下无边疲惫和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过往。

秋寒昭的出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锁死的记忆之门。深埋在最阴暗角落的碎片翻涌上来，带着陈腐的血腥和绝望。

简陋的房间在油灯映照下更显空旷。一张板床，一个旧衣柜，一张缺角的桌子，便是全部。没有装饰，没有暖意，只有生存的必需品，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前几日，白日里崖下的靡靡之音、夜晚的追杀与惊魂，还有密室里那张揭开的身份……所有画面纷乱地挤压着她的神经。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感，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沉沉地压在心口，几乎令人窒息。她需要宣泄，需要将这蚀骨的孤寂与苦楚从胸腔里驱散出去，哪怕只是片刻。

她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一支磨得光滑的竹笛。竹笛色泽深沉，尾端系着一小段褪色的红绳，这是她来京后唯一给自己花钱打造的物品，也是她与前世那个熟悉世界仅存的、微弱的联系。

她踉跄到窗边，推开小窗。

将冰凉的笛身贴近唇边，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肺腑间熟悉的滞涩感传来，但她强行压下。气息自丹田升起，带着她十数年挣扎求存的全部重量，缓缓送入笛管。

第一个音符，微弱、干涩，如同荒野中第一缕呜咽的风。

随即，曲调展开。

不是江南的婉转，不是塞北的苍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荒》。

笛音在狭窄的陋室里盘旋，低沉时如深谷寒潭，呜咽着陈年的冤屈与绝望；高亢时又似断崖孤雁，嘶鸣着对命运的不甘与挣扎。每一个转折都带着撕裂般的锐利，每一个长音都蕴含着无尽的寂寥与虚空。它不是诉说悲伤，而是在描绘悲伤本身——一片被战火与背叛反复犁过、寸草不生、连回声都会被吞噬的荒芜之地。是灵魂在无边黑暗中摸索，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虚无。

凉笙吹得忘我，或者说，她只是在通过笛声，将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灵魂，一点点释放出来。指尖在笛孔上跳跃，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窗外的冷风似乎也被这笛音所慑，呜咽着盘旋在窗棂，不敢入内。

密室中，赵君无靠墙坐着，胸口的钝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方才的惊险。他闭目调息，试图梳理这次遇袭的线索，秋寒昭的剑、可能的幕后推手……纷乱的思绪却被一缕穿透门缝、直抵心魂的笛音骤然打断。

那是什么曲子？

他猛地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褪去了惯有的玩世不恭与算计，只剩下纯粹的震惊。笛音如同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层层包裹的心防，让他感受到了声音背后那难以想象的沉重与荒凉。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它没有宫廷丝竹的华丽，没有江湖小调的粗犷，更没有闺阁怨曲的缠绵。它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绝望，一种历尽劫波后的枯寂，一种对天地万物、甚至对自身存在的巨大荒诞感。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血泪里淬炼出来，带着生命被反复碾压后的尘埃。

这……是她的心声？那个眼神空洞、仿佛对一切都漠然的月凉笙？

赵君无的心绪被彻底搅乱了。他自认见多识广，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却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深沉、如此纯粹、又如此绝望的灵魂震颤。悬崖上那冷静的窥视与漠然，面对杀手时那近乎麻木的镇定，此刻都被这笛音赋予了全新的、震撼人心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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