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明清家具榫卯结构初探》成了建国和林雪之间一道无形的、却异常坚实的桥梁。借着还书、请教书中晦涩之处(有些专业术语确实需要林雪这个“小老师”从旁解释)、以及交流读书心得的机会,两人见面的次数悄然增多。话题从木工技艺,慢慢延伸到各自的生活、读书时的趣事、对未来的模糊想象(尽管都小心翼翼避开了最敏感的部分)。每一次交谈,都让彼此的了解更深一分,那份朦胧的好感,也在悄然滋长,变得更加具体、真切。
然而,建国心中的那杆秤,从未真正放下。林雪越是美好,越是靠近,那份关于未来的隐忧就越是清晰。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借书还书”的温情脉脉里。大哥的担当和二叔的教诲都告诉他,真正的负责任,不是回避问题,而是直面它,尤其是在涉及另一个人的情感和未来时。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安静、不受打扰、能够坦诚说出所有顾虑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在人来人往的知青点、喧闹的公社街道,甚至在家人都可能出现的山路上,都很难找到。
于是,我的“小小红娘”任务,又一次被激活了。
这一次,我没用“做梦的老爷爷”或者“想吃糖”之类的借口。我直接找上了林雪。在一个她来代销店买肥皂的午后,我“恰好”在附近玩,看到她出来,便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角,仰着脸,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林姐姐,我二哥说,他做了一个好——漂亮的小板凳!是照着你们看的书上做的!他想让你看看,做得对不对。”
林雪的脸一下子红了,眼神有些慌乱,又带着惊喜:“是……是吗?在哪里?”
“在后山晒谷场旁边的老皂角树下!”我早就替他们选好了地方,那里僻静,傍晚时分通常没人,而且视野开阔,月色好的时候特别明亮。“二哥说,今天晚饭后,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在那里等林姐姐!” 我眨巴着眼睛,补充道,“二哥还说,想谢谢你借书给他,还有……还有话想跟林姐姐说。”
最后那句“有话想说”,是我自己加的。我相信,二哥需要这个推力,而林雪,也需要一个明确的信号。
林雪的脸更红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辫梢,迟疑着,但眼中闪烁的光彩出卖了她内心的期待和紧张。她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我们,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蚋:“好……好的。谢谢你,念念。”
“不客气!”我笑嘻嘻地跑开了,深藏功与名。
晚饭后,天色渐暗,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山缓缓升起,清辉洒满静谧的山村。建国换上了一件最干净的旧褂子,头发用水抿过,显得有些紧张。他没有告诉家人去哪里,只说是去晒谷场那边散散步,看看月光下的木料(那里有时会堆放些队里的木头)。
当他踏着月色来到老皂角树下时,林雪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换下了白天劳动穿的旧军装,穿了一件素净的碎花衬衫,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丽。看到建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又习惯性地去绞衣角。
“林雪同志,你来了。”建国走到她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嗯。”林雪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念念说……你做了新板凳?”
建国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坦诚道:“板凳……是有一个,不过没带来。我让念念那么说,是想……想有个理由,能单独跟你说说话。” 他顿了顿,直视着林雪微微睁大的眼睛,“有些话,在别的地方,不太方便。”
林雪的心跳骤然加速,预感到今晚的谈话非同一般。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夜风吹过皂角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林雪,”建国终于开口,第一次省略了“同志”二字,声音低沉而认真,“借书的事,还有这段时间……谢谢你。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能和你一起看书,讨论问题。”
林雪抬起头,月光映亮了她清澈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温柔和期待。
“但是,”建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有些事,我们不能假装看不见,也不能一直不去想。”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你是城里来的知青,高中毕业,父母都是有文化有工作的。你迟早是要回城的,那里有你的家人,有更适合你的生活,有你看电影、读更多书、做更多事的机会。”
他每说一句,林雪的脸色就白一分,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下去,但她没有打断,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听着。
“而我,”建国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的根在这里。我是农村户口,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未来,很可能就是跟着二叔学手艺,在村里、公社接点木工活,挣工分,养活一家老小。我的世界,就是这山,这地,这些木头,还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的这个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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