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门板内的平静与自给自足的忙碌中,滑入了盛夏。自留地里的瓜菜在父亲近乎苛刻的精心照料和空间泉水那润物无声的滋养下,长势出奇的好。虽然依旧是粗菜淡饭,但至少餐桌上多了一抹鲜亮的绿色,偶尔还能尝到自家结出的、虽然瘦小却滋味十足的黄瓜或西红柿。饥饿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但那种勒紧喉咙、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的恐慌感,终于被一种相对稳定的、可以预期的匮乏所替代。
然而,这种脆弱的安稳,在夏末一个燥热的傍晚,被一份来自外界的“通知”打破了。
来人是新任的代理大队长,姓刘,以前在队里是个不太起眼的会计,因为“出身好”、“觉悟高”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他脸上带着一种新官上任、努力想显得郑重又难免有些刻板的严肃,站在张家重新装好的院门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张国锋同志在家吗?”他扬声问道。
父亲正在院子里修补一个破箩筐,闻声放下工具,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过去打开门:“刘队长,有事?”
刘队长进了院子,目光在整洁(虽然简陋)的院落和晾晒着的、虽然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上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将手里的纸递给父亲:“公社下来的通知,关于今年冬季征兵工作的预备动员。要求各生产队统计适龄青年,尤其是家庭成分好、思想进步的。你家建军……满十八了吧?符合条件。”
父亲接过那张纸,手指微微一紧。他识字不多,但“征兵”、“适龄青年”这些字眼还是认识的。他没有立刻看,而是抬头看向刘队长:“刘队长的意思是……”
“建军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踏实肯干,身板也结实,成分更是没得说(贫农)。”刘队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劝导,“现在国家号召,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是光荣。去部队锻炼锻炼,是条好出路。总比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强。你们家现在这情况……”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张家现在就是普通农户,无权无势,建军留在村里,前途有限。
父亲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参军对农村青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份光荣,更可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跳出农门,见识外面的世界,甚至可能提干、转业,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城镇户口。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无数家庭梦寐以求的出路。尤其是对如今境况平平的张家来说,这更是一条充满诱惑的希望之路。
但……风险同样巨大。当兵就要离开家,去往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地方。如今外面局势动荡,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建军是家里的长子,是除了他之外最重要的劳动力。他走了,家里的担子会更重。
父亲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捏着一块滚烫的炭。他回头,看向堂屋门口。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抹布,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建军自己,正从屋后抱着一捆柴火过来,听到动静,也停住了脚步,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紧紧盯着父亲手里的通知。
“这事……我们得商量商量。”父亲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刘队长点点头:“应该的。不过要尽快给我个准信,我好报上去。这可是大事,不能耽误。”他又说了几句“光荣”、“前途”之类的套话,便转身离开了。
院门重新关上。院子里的空气却像凝固了一样。
父亲走回堂屋,将那纸通知摊在桌上。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那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走过来,站在父亲身边,目光落在纸上,又看向站在门口、沉默不语的建军,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奶奶也从里屋出来,大概听到了风声,脸上满是担忧:“当兵?建军要去当兵?那……那多危险啊……”
爷爷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桌边,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睛看了很久(他识字),然后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看建军,而是看向父亲和母亲:“国锋,秀兰,这事……得听建军自己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建军身上。
建军走进堂屋,站得笔直。十八岁的少年,经过这段时间的劳作和空间泉水的滋养,身板已经相当结实,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脸上褪去了最后的稚气,呈现出一种早熟的坚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家人,最后落在爷爷和父亲脸上。
“爷,爸,妈,”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想去。”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这个决定似乎早已在他心中酝酿。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复杂的情感涌动。有不舍,有担忧,但也有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和隐隐的骄傲。
“你想清楚了?”父亲沉声问,“当兵苦,可能还有危险。离家远,家里也帮不上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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