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小镇规律的学习与劳作中平稳向前。念念逐渐在中学站稳了脚跟,虽然年龄差始终是个醒目的标签,但她用无可指摘的成绩和超越年龄的沉静,赢得了大部分老师和同学的尊重。建国在红旗家具厂干得顺手,他手底下的活儿细致牢靠,又肯钻研,很快得了吴主任的赏识,隐隐有提前结束学徒期的意思。林雪代课也渐入佳境,孩子们喜欢这个说话温柔、字写得漂亮的“林老师”。
秋意渐浓,落叶给小镇的石板路铺上一层金黄时,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租屋的院门口,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二哥!二嫂!念念!”来人嗓门洪亮,正是离家在外做流动木匠活计的三哥,张建党。
“建党!”建国惊喜地迎上去,用力拍了拍弟弟结实的肩膀,“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捎个信!”
“手里的活儿刚结完,最近附近几个公社都没什么大件家具的活计了,想着回来看看爹娘,也顺路来镇上瞧瞧你们。”建党放下肩上的帆布工具袋,里面凿子刨子等工具碰得叮当响。他比离家时更黑瘦了些,但眼睛依然亮堂有神,透着走南闯北的机灵劲儿。
林雪连忙张罗着倒水,念念也高兴地叫着“三哥”。一家人挤在小屋里,顿时热闹了许多。建党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抹抹嘴,开始说起这几个月的经历:给东村的老张家打了一套结婚用的桌椅,给西屯的学校修了门窗,还在更远的公社帮人做过雕花的老式床架……“钱是挣了点,就是不太稳当,有活就忙死,没活就干着急。吃饭睡觉也没个准地方。”
他打量着这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温馨的小屋,又看看明显比在村里时更显精神、穿着也体面些的二哥二嫂,还有个头似乎蹿了一小截、眼神沉静明亮的念念,由衷地说:“还是你们这样好,安定。念念都上中学了?真行!”
晚饭时,建国仔细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建党说爹娘身体都还好,就是农忙时格外累人,爷爷年纪大了,有些重活确实伸不上手了,奶奶眼睛也越来越花。二叔二婶忙着自家的田和木工活计(二叔也接些附近的零活),红兵红军两个半大小子能吃能闹,但帮的忙有限。“咱家那‘火坑’和饲料,爹和爷爷还操心着,队里有人管具体事,但总归不如你们在时那么井井有条。我一走,家里就剩爹娘和爷爷奶奶,有时候看着他们忙里忙外,心里也不是滋味。”
饭后,林雪收拾碗筷,念念照例在灯下摊开书本。建党凑过去一看,又是代数又是物理,还有英语字母,看得他直咂舌:“念念,你这学的都是啥啊?比我们当年高中还深吧?”
“三哥,你高中毕业,这些也该学过啊。”念念抬头说。
“嗨,那时候学得糊里糊涂,毕业这么多年,早就饭吃了。”建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建国擦着手走过来,坐在弟弟旁边,正色道:“建党,这次回来,就别急着出去找活了。”
“啊?为啥?”建党一愣,“我手艺还行,也能赚钱贴补家里。”
“赚钱重要,但家里现在更需要人。”建国说,“爹娘年纪一年年大了,爷爷奶奶更是。光靠他们俩,忙不过来。咱们兄弟三个,我和念念在镇上,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回来了,正好在家多待待,帮爹娘把地里的重活、家里的杂事担起来。二叔家也要顾自己的日子,不能总指望他们。”
建党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这倒也是。我回来这几天,看爹弯腰的时间长了就直捶背,娘也比以前更显老了。是该有人在家。”
“还有,”建国压低了些声音,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写作业的念念,又看向林雪,林雪微微点头,他才继续说,“念念这边,学得很快,心思也大。她……还有咱们家,以后的路,恐怕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田地和手艺活。你也是高中毕业,底子还在。在家这段时间,别把书本完全丢了。有空温习温习,特别是数理化。一来,说不定以后政策有啥变化,有机会用上;二来,念念以后学习上遇到难题,咱们当哥哥的,总不能一点帮不上,光靠写信问外公,太慢。我在厂里也抽空看看书,咱俩一起,互相督促,也算给念念做个伴,打个底子。”
看着灯下妹妹那专注而充满渴望的侧脸,听着二哥沉稳而有远见的话语,再想到如今家里日子确实比以前好了,似乎……那模糊的梦,又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亮光。
“二哥,你是说……让我也看书?”建党有些迟疑,“我都扔下这么多年了……”
“捡起来!”念念忽然转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三哥,你以前成绩也不差的。外公说了,知识学到脑子里,别人拿不走。你现在帮家里干活是应该的,但空闲时间看看书,总比闲着唠嗑强。我和二哥在镇上,有什么新的复习资料或题目,就抄一份寄回去给你。咱们一起学,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互相讨论,写信问外公也更有针对性。”
林雪也温言劝道:“建党,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就算一时用不上,懂的道理多了,看事情也会不一样。家里有你这个高中生坐镇,爹娘心里也踏实,咱们在外面也放心。”
看着二哥二嫂和妹妹殷切的目光,建党心里那点畏难和“没必要”的情绪慢慢消散了。是啊,回家干活是尽孝,但若能同时把丢掉的知识捡起来,万一……万一将来真有机会呢?就算没那个命,能辅导妹妹,给这个明显志向高远的家添一份知识的底气,也是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行!二哥,念念,你们说得对!我回去!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我包了!空闲时间,我就把以前的课本翻出来,再看看!有啥新玩意儿,你们就寄给我,我跟着学!咱老张家,不能光出木匠庄稼汉,也得……也得有人往更高处看看!”
小屋里的灯光,似乎因为这番决定而更加温暖明亮了。念念的嘴角弯起了笑容,她知道,三哥的回归和加入,不仅仅是多了一个劳动力,更是为这个家庭未来的知识储备和上升潜力,添上了一块重要的基石。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无论目标是眼前的田地收成,还是远方的星辰大海,那力量,终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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