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镇北王府后巷的角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探出半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老管家萧福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色——铅云低垂,又要下雪了。他缩回头,从怀里摸出半个冷硬的窝窝头,塞进墙角破席下。
席子动了动,伸出一只布满冻疮的小手,飞快地把窝窝头抓进去。
“郡主,慢些吃……”萧福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老奴今晚再想法子。”
破席下传来极轻微的咀嚼声,停了停,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问:“福伯……爹爹……今年会回来吗?”
萧福鼻子一酸。
三年了。自从王爷五年前奉旨镇守北境,四位义子女把持王府,六岁的小郡主被锁进猪圈那日起,他就开始往外传信。
第一年,他托采买的小厮带口信给京郊大营的旧部,那小厮第二天就淹死在荷花池里。
第二年,他攒了三个月月钱,买通一个要回乡的戏班班主带密信。信刚出城,戏班连人带马车翻进山沟,无一生还。
第三年,他不敢再连累旁人,每旬偷溜出府一次,亲自去城东驿馆找北境来的军卒。可四次都被拦回来——王府侍卫统领是二公子萧武烈的人,看得太紧。
直到七天前。
萧福记得那日奇冷,猪圈里的水槽都结了冰。他趁四小姐萧玉娇去参加诗会,偷偷溜到后院,就看见郡主蜷在干草堆里,浑身滚烫,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冒险去求三公子萧明哲开药,那个总笑眯眯的少年公子捻着药杵,慢条斯理地说:“福伯啊,不是我不救,是妹妹这病来得怪,得用百年老参吊命。可府里的参……前几日不是给大哥补身子用完了吗?”
放屁!
萧福亲眼看见库房里还有三盒御赐的辽东野山参。
那晚,他蹲在郡主身边守到半夜,摸着她越来越凉的额头,做了一个决定。
就算死,也要把消息送到北境。
腊月二十四,晨。
萧福换上一身最破旧的棉袄,背了个褡裢,扮作出城讨债的老账房。角门侍卫例行搜身时,他赔着笑递上二两碎银——这是他全部积蓄。
“老福头,又去收租?”侍卫掂了掂银子,咧嘴一笑,“快去快回,四小姐后日要查府里花名册,你可别误了时辰。”
“是是是,日落前一定回。”
走出两条街,萧福拐进一条暗巷,脱下棉袄反过来穿——里面是深灰色的粗布面。他又从墙根扒出个早藏好的包袱,里面有一套驿卒的号衣、一块仿制的兵部腰牌。
这是他三年来的准备。
城西永定门,守卒正呵欠连天地查验路引。萧福低头递上腰牌:“兵部急递,送往大同。”
“大雪天的还送信?”守卒随意扫了眼腰牌,挥挥手,“走吧走吧。”
出城三里,萧福钻进一片林子。林深处拴着一匹瘦马——是他半年前就开始偷喂的,用每天省下的豆饼和草料。
“老伙计,靠你了。”他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
马是老了,但认得路。萧福年轻时随王爷征战,北境的官道他闭着眼都能走。可这次不能走官道——四位公子在京中人脉极广,官驿必有眼线。
他扯动缰绳,拐上西边一条猎户小道。
第一天,遇雪。
雪片子打得脸生疼,山路结了冰,马蹄打滑三次。有次差点摔下悬崖,萧福死死抱住马脖子,褡裢滚落山涧——里面装的三日干粮全没了。
第二天,遇狼。
三只饿绿眼的野狼跟了半日。萧福抽出靴里的匕首,那是他当年在战场上用的,刃口都卷了。对峙到黄昏,一队过路的商贩惊走了狼群。商队头领见他孤身老人,好心分他两张饼。萧福跪地磕头,被搀起时老泪纵横。
第三天,发高热。
连日奔波加上心急如焚,六十岁的身体撑不住了。萧福趴在马背上,迷迷糊糊看见年轻时的王爷——那时还是小侯爷,拍着他的肩说:“阿福,替我守好家。”又看见王妃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福伯,瓷儿……拜托了……”
“老奴……没守好……”他喃喃着,手指抠进马鬃。
马通人性,竟寻到一处山洞,叼来枯枝堆在他身边。萧福用最后力气掏出火折子,点燃柴堆。火光里,他撕下里衣衣襟,咬破手指,哆哆嗦嗦写下一行字:
“王爷,郡主将死,速归。”
写罢昏死过去。
第四天清晨,他被马蹄声惊醒。
一队黑衣骑士围住山洞,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提刀下马:“老头,可是镇北王府的人?”
萧福心头一紧,握紧匕首:“各位好汉……”
“别怕。”独眼汉子蹲下身,看了眼他怀里露出的血书一角,“我们是王爷留在中原的‘暗桩’。二日前接到飞鸽传书,说你可能北上报信,特来接应。”
暗桩?
萧福愣住。王爷离京前确实说过在京中留有后手,但具体是谁,连他这老管家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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