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汴梁城。
盛夏的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暴雨后的潮湿水汽。
朱雀大街上,早市的摊贩刚支起摊位,蒸笼里飘出包子和炊饼的香气。
“驾!让开!八百里加急——!!”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骤然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骑驿卒,背负猩红旗帜,从北门疾驰而入。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路旁行人的衣摆。
“幽州大捷!秦王大破金军十万!阵斩敌帅完颜宗望——!!”
驿卒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嘶声高喊。
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死寂。
片刻的死寂后——
“什么?!”
“秦王赢了?!”
“十万金军?!完颜宗望死了?!”
“天啊!真的假的?!”
炸了。
整条朱雀大街,瞬间炸开了锅!
摊贩扔下了手中的蒸笼,食客抛下了咬了一半的包子,行人驻足,店铺里的伙计、掌柜全都涌到了街边。
“真的!是真的!”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激动得浑身发抖,“我昨日在城门口听守军议论,说北边有惊天大捷,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如此!”
“秦王!是秦王殿下!”
一个老丈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朝着北方跪下,“苍天有眼啊!我汉家儿郎,终于……终于扬眉吐气了!”
“快!快去宣德楼!官家肯定要告祭太庙!”有人喊道。
人群如同潮水般,开始向着皇城方向涌去。
消息,如同野火燎原,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座汴梁城。
皇宫,垂拱殿。
早朝刚进行到一半,赵佶正心不在焉地听着户部侍郎奏报江南漕运之事。
这几日他心神不宁,总惦记着北边的战事。
“陛下!陛下——!!”
殿外忽然传来近乎失态的嘶喊声。
紧接着,一名宦官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帛书,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变调:
“八百里加急!幽州大捷!秦王殿下……秦王殿下以五千破十万,阵斩金国统帅完颜宗望,击溃铁浮屠,杀得金军仓皇北逃——!!”
“轰——!!”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瞬间哗然!
赵佶“噌”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宦官颤声重复:“幽州大捷!秦王殿下率五千背嵬军,于野狐岭大破金军十万!
阵斩完颜宗望以下将佐三十七员!金国铁浮屠……全军覆没!”
死寂。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喧腾!
“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秦王神威!五千破十万!古之卫霍亦不能及!!”
“陛下!此乃太祖太宗以来,最大之胜!当告祭太庙!昭告天下!!”
赵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猛地一拍龙案,放声大笑:“好!好!好一个王程!好一个秦王!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他没让朕失望!!”
他走下丹陛,从宦官手中夺过捷报,颤抖着手展开。
帛书上,是王程亲笔所书,字迹铁画银钩,杀气凛然:
“臣程启奏陛下:七月初七,金贼完颜宗望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臣斩其将佐三十七员。
初八,臣率背嵬五千出城野战,大破金军十万于野狐岭。
阵斩完颜宗望、蒲察武功、纥石烈志宁等敌酋,铁浮屠尽殁。金军溃逃百里,伏尸遍野。此战,臣幸不辱命。”
短短百余字,却字字千钧!
赵佶看得热血沸腾,仿佛亲眼看见了那尸山血海的战场,看见了王程一槊破敌、万军辟易的雄姿!
“传旨!”
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即刻告祭太庙!昭告天下!秦王王程,立不世之功,加秦王食邑三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另,赏赐北疆将士钱百万贯,绢五十万匹!阵亡者抚恤加倍!”
“陛下圣明!”
百官齐声高呼。
这一刻,无论党派,无论亲疏,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激动与振奋。
大宋,自开国以来,何曾有过如此大胜?
五千破十万,阵斩敌国元帅,击溃王牌铁骑!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光耀千秋的功业!
赵佶看着殿下群臣激动的面容,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颂扬声,胸中豪情激荡。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青史留名,成为堪比汉武唐宗的英主!
而这一切,都是王程给他带来的!
秦王府。
赵媛媛正在后院小花园里修剪花枝。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轻罗襦裙,发髻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簪子。
可她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
王程去北上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夜夜难眠,食不知味。
梦里都是刀光剑影,血火纷飞。
“娘娘,喝点莲子羹吧。”
蕊初端着托盘走过来,轻声劝道,“您这两日都没好好用膳,身子会熬坏的。”
赵媛媛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剪刀:“吃不下。”
她走到廊下,望着北方天空,眼神空茫:“蕊初,你说……王爷他……会不会……”
“娘娘!别说晦气话!”
蕊初急忙打断,“王爷是天神下凡!说不定……说不定捷报已经在路上了!”
正说着——
“捷报!北疆大捷——!!”
府门外,忽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紧接着,王府总管连滚爬爬地跑进后院,老脸激动得通红,声音都变了调:“王妃!王妃!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赵媛媛身子一颤:“什……什么喜事?”
“王爷……王爷在幽州大破金军十万!阵斩金国统帅完颜宗望!捷报……捷报已经传到宫里了!全城……全城都轰动了!!”
“哐当——”
赵媛媛手中的绣帕掉在地上。
她呆呆地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没听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那话语才像慢了一拍似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大破金军十万……
阵斩完颜宗望……
赢了……
他赢了……
“噗通。”
赵媛媛腿一软,险些跌倒。
蕊初和总管慌忙扶住她。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我……我没事……”
赵媛媛声音哽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我就是……我就是太高兴了……”
她捂住脸,放声痛哭。
不是悲伤,是积压了太多天的恐惧、担忧、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还活着。
他赢了。
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快……快备香案!”
赵媛媛忽然想起什么,擦着眼泪,声音却还带着哭腔,“我要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感谢祖宗庇佑!感谢苍天庇佑!”
“是!是!”
总管也抹着眼泪,连声应道。
整个秦王府,瞬间从死寂中苏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腾!
丫鬟仆役奔走相告,个个喜形于色。
他们的王爷,立下了不世之功!
秦王府,从今日起,将真正成为大宋第一王府!
接下来的两日,汴梁城陷入了彻底的狂欢。
皇帝赵佶下令,全城张灯结彩,庆贺三日。
酒坊的存酒被抢购一空,肉铺的肉食供不应求,连烟花炮仗都卖断了货。
茶馆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秦王五千破十万”的传奇。
当然,大半是添油加醋的想象,但听众依旧如痴如醉。
“话说那秦王殿下,手持一杆陨星破甲槊,长一丈八,重一百八十斤!只见他大喝一声,如同九天惊雷,一槊扫出,便是十三个金将人头落地!”
“那金国的铁浮屠,诸位知道吗?人马俱披重甲,刀枪不入!
可在秦王面前,那甲胄就跟纸糊的一样!秦王一槊刺去,连人带马捅个对穿!一槊,就穿了三!”
“完颜宗望那老贼,最后动用了三百斤火药,想把秦王炸死!
结果呢?秦王从废墟里走出来,毫发无伤!反手就把完颜宗望的脑袋拧下来了!”
市井传言,越传越神。
到后来,王程在百姓口中,已经成了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战神下凡。
但无人质疑。
因为他们需要这样一个英雄。
一个能让大宋挺直脊梁、扬眉吐气的英雄。
而王程,完美地契合了所有人的想象。
七月二十六,清晨。
狂欢尚未退去,又一则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金国使臣到京了!”
“听说……是来议和的!”
“议和?他们还有脸议和?!”
“不止议和!据说是要……称臣纳贡!归还幽云十六州!”
“什么?!”
整个汴梁,再次轰动。
宣德楼前,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争相目睹金国使臣入城的场面。
三辆马车,在百名金国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城门。
为首的马车旁,一名中年文官骑马而行,正是完颜宗贤。
他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但依旧强撑着仪态。
街道两旁,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就是金狗使臣?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嘿,丧家之犬,能有什么好脸色!”
“听说他们要称臣纳贡?早干嘛去了!”
“秦王打得好!把他们打疼了,才知道跪下求饶!”
完颜宗贤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嘲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曾几何时,大金使臣入宋,是何等威风?
宋国君臣战战兢兢,百姓避之不及。
如今……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甲掐进肉里。
耻辱。
奇耻大辱。
但他不能发作。
因为他的使命,是议和。
不惜一切代价的议和。
————
垂拱殿。
金国使臣完颜宗贤,带着两名副使,跪在丹陛之下。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个金人身上。
赵佶高坐龙椅,面色平静,但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快意。
曾几何时,金使入朝,何等倨傲?
逼他割地赔款,逼他称臣纳贡。
如今,轮到他们跪在自己面前了!
“金国使臣完颜宗贤,叩见大宋皇帝陛下。”
完颜宗贤伏地行礼,声音干涩,“外臣奉我主之命,特来……特来议和。”
“议和?”赵佶缓缓开口,“如何议和?”
完颜宗贤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国书,双手高举:
“我主愿与大宋重修旧好,永结盟谊。其一,归还幽云十六州全境;其二,称臣纳贡,岁贡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其三,送还历年被掳宋民;其四……”
他一口气说了十条。
每说一条,殿内百官的眼睛就亮一分。
等到十条说完,不少大臣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
归还幽云!称臣纳贡!送还俘虏!
这是大宋开国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外交胜利!
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荣光!
“陛下!”
李邦彦第一个出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金国既已认罪服软,我朝当以仁德为怀,准其所请!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
“臣附议!”
孙傅也连忙道,“收复幽云,乃太祖太宗遗愿!如今不费一兵一卒,金国主动归还,此乃天佑大宋!陛下当顺天应人,准其议和!”
“臣等附议!”
文官队列中,大半出列赞同。
但武将那边,却沉默了。
许久,老将种师道缓缓出列,声音沉稳:“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斟酌。”
赵佶挑眉:“种老将军有何见解?”
种师道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完颜宗贤,沉声道:“金国新败,元气大伤,此时议和,看似诚意十足,实则……缓兵之计。”
“哦?”
“陛下请想。”
种师道分析道,“金国虽败,但根基未损。辽东、河北、山西,仍有精兵数十万。此时议和,归还幽云,看似吃亏,实则换取喘息之机。待其恢复元气,整顿兵马,他日卷土重来,未可知也。”
他顿了顿,声音加重:“况且,秦王殿下在北疆连战连捷,士气正盛。若此时议和退兵,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不如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直捣黄龙,彻底解决北患!”
“种老将军此言差矣!”
李邦彦反驳,“战争之事,岂能意气用事?北疆战事已持续半年,国库空虚,民生疲惫。若再打下去,恐怕未灭金国,先拖垮自身!”
“正是!”
孙傅也附和,“金国既已称臣纳贡,便是认输了。我朝乃礼仪之邦,当以德服人,何必赶尽杀绝?
况且,直捣黄龙,谈何容易?金国疆域万里,纵深入其境,粮草补给如何解决?寒冬将至,北地苦寒,将士如何适应?”
“可以战养战!”
种师道身后,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出列,“秦王殿下在幽州,已开始推行军屯,鼓励流民返乡。若北伐,可效仿之!”
“说得轻巧!”
孙傅冷笑,“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万一有失,前功尽弃不说,恐招致金国反扑!如今稳扎稳打,收复幽云,接受称臣,既得实利,又全名声,何乐不为?”
“你这是养虎为患!”
“你这是穷兵黩武!”
殿上,瞬间吵成一团。
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赵佶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争吵的臣子,眉头紧皱。
他既想一鼓作气,彻底解决北患,青史留名;
又怕继续打下去,国库支撑不住,万一战事不利……
犹豫。
深深的犹豫。
完颜宗贤跪在下面,听着宋国君臣的争吵,心中焦急如焚。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每拖一天,王程在北疆的根基就稳固一分,大金的机会就少一分!
“陛下!”
他忽然高声开口,打断了争吵:
“外臣……还有一事奏报!”
殿内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完颜宗贤伏地叩首,声音恳切:
“我主为表诚意,除前述十条外,愿送还被俘虏先帝赵桓等二十七人……另献上战马三千匹,牛羊万头,黄金五千两,作为……作为赔罪之礼!”
“什么?!
殿内再次哗然!
赵佶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完颜宗贤抬头,眼中含泪——这次倒不是装的,是真急哭了,“名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卷帛书。
宦官连忙接过,呈给赵佶。
“陛下!”
李邦彦趁机进言:“金国诚意至此,我朝若再拒之,恐失仁义啊!”
这话,戳中了赵佶的软肋。
他可以不在乎开疆拓土,可以不在乎青史留名,但他不能不在乎“仁义”二字。
“况且,”李邦彦压低声音,只有近前几人能听到,“秦王在北疆,功高震主。若再让他立下灭国之功……陛下,恐非社稷之福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赵佶心头。
他猛地清醒过来。
是了。
王程已经立下不世之功,声望如日中天。
若再让他灭了金国……
到时候,这天下,还姓赵吗?
犹豫的天平,瞬间倾斜。
赵佶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看向完颜宗贤:
“金国既有诚意,朕……准了。”
“陛下圣明!!”
主和派齐声高呼。
主战派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躬身领旨。
完颜宗贤伏在地上,长长松了口气。
赌赢了。
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大金,总算有喘息之机了。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
民间对议和之事,褒贬不一。
有人觉得,收复幽云,接回宗室,是天大的喜事。
也有人觉得,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但无论如何,圣旨已下。
七月二十九,宋金两国于汴梁签订《绍兴和约》。
金国归还幽云十六州,称臣纳贡,送还俘虏先帝赵桓。
大宋则承诺退兵,不再北伐。
和约签订当日,汴梁城再次张灯结彩。
赵佶在宣德楼接受万民朝贺,意气风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青史留名:收复故土,接回亲人,万国来朝……
至于北疆那个功高震主的秦王……
赵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等王程回京,再慢慢……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