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凝香馆三楼,天字一号房。
房间依旧奢华,却透着一股沉闷的死寂。
完颜乌娜穿着一身素白寝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她的小腹还平坦,但手却不自觉地抚在上面。
萧贵妃(苏妧)坐在她对面,手里做着针线,是一件小小的婴儿衣裳。
“姑姑,你说……他会来吗?”完颜乌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萧贵妃手中针线不停:“会。以他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必会来看个究竟。”
“来看什么?看我怎么用这个孩子保命?还是看我怎么狼狈?”
完颜乌娜苦笑,眼中满是自嘲,“我完颜乌娜,大金国的公主,竟落到要用腹中胎儿来求一线生机的境地……”
“乌娜。”
萧贵妃停下针线,抬头看她,目光平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希望?”
完颜乌娜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什么希望?指望王程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我们回大金?还是指望父皇会为了我们,放弃复仇?”
她摇摇头:“都不会。王程不会放虎归山,父皇……也不会为了两个女人,耽误国事。”
“那就不想那么多。”
萧贵妃重新拿起针线,“先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他是你的骨血,无论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你的孩子。”
完颜乌娜沉默了。
她的手轻轻按在小腹上,感受着那里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甚至……耻辱。
是她为了完成任务,刻意承欢怀上的。
可当真诊出喜脉时,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连她自己都理不清。
恨王程的羞辱和践踏,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对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却有种本能的、母性的牵绊。
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王程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站在门口。
他没带随从,只身一人。
萧贵妃立刻起身,敛衽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完颜乌娜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瞬间闪过无数情绪——恨、惧、屈辱、不甘,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依赖。
王程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的目光在萧贵妃手中的婴儿衣裳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完颜乌娜脸上,最后停在她的小腹。
“几个月了?”他问得直接。
完颜乌娜咬了咬唇:“医婆说……一个多月。”
王程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王的种?”
这话问得粗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完颜乌娜脸颊涨红,眼中涌出屈辱的泪水:“王爷以为呢?除了您,还有谁碰过我?”
“那可不好说。”
王程淡淡道,“毕竟,你们金人为了目的,什么做不出来。”
“你——!”完颜乌娜气得浑身发抖。
萧贵妃连忙上前:“王爷明鉴,乌娜……泠月姑娘自入凝香馆,从未让其他男子近身。这孩子……确系王爷血脉无疑。”
王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完颜乌娜:“生下来。”
三个字,不容置疑。
完颜乌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生下来……然后呢?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你是本王的女人,他是本王的孩子。”
王程语气平淡,“该有的,都会有。”
“女人?”
完颜乌娜惨笑,“王爷扪心自问,可曾将我当女人看?不过是个玩物,是个战利品!”
王程眼神冷了下来。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与自己对视:“完颜乌娜,你给本王听清楚。”
他的声音低沉,字字如冰:
“你确实是大金的公主,但更是本王榻上的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个孩子,是你与本王之间的纽带,也是你的护身符。
你安安分分把他生下来,好好抚养,本王自会给你们母子应有的地位。”
“但若你敢动什么歪心思——”
他手上微微用力,完颜乌娜痛得闷哼一声。
“若敢伤害这个孩子,或是利用他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说完,松开手,直起身。
完颜乌娜瘫软在榻上,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甘的泪水。
萧贵妃连忙扶住她,对王程道:“王爷放心,妾身会看好她,定让她平安诞下麟儿。”
王程看了她一眼:“你是个明白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
完颜乌娜终于崩溃,扑进萧贵妃怀中,放声痛哭:“姑姑……我好恨……我好恨啊……”
萧贵妃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也满是悲凉,却依旧冷静:“乌娜,哭吧,哭出来就好。但记住,从今往后,忘掉你是大金的公主。你只是王程的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可是……”
“没有可是。”
萧贵妃打断她,声音坚定,“王程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你我心知肚明。与他为敌,死路一条。顺从他,至少能活下去,甚至……活得不错。”
她抬起完颜乌娜的脸,认真道:“乌娜,听姑姑一句劝。放下仇恨,放下骄傲。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这个孩子。”
完颜乌娜看着她,看着姑姑眼中那份历经沧桑的睿智和无奈,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泪水无声滑落。
是认命,也是新生。
————
城南,僻静小院。
暮色时分,院中老梅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贾元春穿着一身宽松的藕荷色云纹襦裙,外罩同色薄纱褙子,小腹已明显隆起。
她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绣着一件小小的虎头鞋。
抱琴在一旁的小炉上煎着安胎药,药香袅袅。
“娘娘,天色暗了,仔细伤了眼睛。”抱琴轻声劝道。
贾元春抬起头,笑了笑:“不碍事,就差几针了。”
她的脸色红润,眉眼间满是温婉的母性光辉。
虽然身孕已有四个多月,但除了腹部隆起,身形依旧窈窕,气色也比在宫里时好上许多。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来。”
她望向院门,眼中闪过一丝思念。
话音未落,院门处传来轻叩声。
抱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欢喜道:“定是王爷来了!”
她快步去开门。
门开,王程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
“王爷!”抱琴喜出望外,连忙让开。
王程迈步而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廊下的贾元春身上。
贾元春已站起身,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廊柱,看着王程,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唇角却扬起灿烂的笑容。
“夫君……”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满是欢喜。
王程快步走过去,在她身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和隆起的小腹上来回逡巡。
“怎么起来了?坐着。”他扶着她重新坐下。
贾元春握住他的手,仰脸看他:“听说你前几日出城了,一直担心着。如今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小事。”
王程在她身旁坐下,手很自然地覆上她的肚子,“他乖不乖?”
提到孩子,贾元春脸上笑容更盛:“乖得很。就是最近动得频繁些,尤其夜里,总踢我。”
她拉着王程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侧:“夫君你摸摸,这会儿正动呢。”
王程的手掌宽厚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那生命的悸动。
一下,又一下。
有力而鲜活。
他冷硬的眉眼,在这一刻柔和下来。
“是个有力气的。”他低声道。
贾元春依偎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觉得这几个月所有的等待和思念,都值得了。
“夫君给起个名字吧?”她轻声说,“乳名也好。”
王程想了想:“若是男孩,便叫‘毅’。女孩……叫‘宁’。”
贾元春默念两遍:“王毅,王宁……好,都很好。”
抱琴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见两人依偎在一起,抿嘴一笑,悄悄退到远处守着。
暮色渐深,廊下挂起了灯笼。
王程陪着贾元春用了晚膳——都是清淡滋补的菜肴,特地照顾她的身孕。
饭后,两人在院中慢慢散步。
“幽州虽好,终究是边城。待你临盆,还是去太原或真定府更稳妥些。”
王程旧事重提。
贾元春却依旧摇头:“我不去。这里离你近,我心里踏实。张老将军派来的稳婆和医官都很尽心,抱琴也照顾得好。你放心。”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王程,眼神温柔而坚定:“夫君,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也想陪着你,哪怕只是在这小院里,离你近些。”
王程看着她眼中的执着,知道劝不动,便也不再勉强。
“既如此,我让张成再调一队亲兵过来,加强守卫。”
“嗯。”
贾元春甜甜一笑,重新挽住他的手臂。
这一晚,王程留在了小院。
他没有与她同房——她身孕已重,不宜行房。
只是陪她说说话,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孕期的琐事,偶尔回应几句。
但对贾元春来说,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夜深了,她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嘴角还噙着笑。
王程看着怀中女子恬静的睡颜,又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这个孩子,来得意外,却也让他对这个世界,多了几分真实的牵绊。
窗外,月明星稀。
幽州城在夜色中沉静,仿佛白日所有的杀伐与血腥,都被这温柔的月光洗去了。
次日清晨,王程起身时,贾元春还在熟睡。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穿戴整齐。
抱琴已备好热水和早膳,见他出来,低声道:“王爷不多睡会儿?娘娘怕是要辰时才醒。”
“不了,城中还有事。”
王程洗漱完毕,简单用了早膳,“照顾好你家娘娘。有什么事,立刻派人去节度使府。”
“是,奴婢谨记。”
王程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房紧闭的门,转身离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
抱琴站在院中,望着空荡荡的院门,轻轻叹了口气。
娘娘是幸福的,可这幸福,能持续多久呢?
王爷那样的男人,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开,转身去准备贾元春醒来后要用的东西。
无论如何,眼下娘娘有孕,王爷重视,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程回到节度使府时,天已大亮。
薛宝钗正在正堂安排府中事务,见他回来,迎上前:“王爷可用过早膳了?妾身让小厨房再备些?”
“用过了。”王程摆手,“探春和熙凤呢?”
“三妹妹一早就去校场了,说是要练新学的枪法。
凤姐姐还在听雪轩休息,医官早上来看过,说都是皮外伤,将养些日子就好。”
王程点头:“你费心了。”
薛宝钗微微一笑:“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她顿了顿,又道:“王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凤姐姐此番经历,身心俱损。她虽强撑着,但妾身看得出来,她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若不好生疏导,恐成心结。”
薛宝钗语气认真,“妾身想,是不是让她做些事?闲下来,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王程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府中内务,有妾身和三妹妹打理,本不需凤姐姐操心。但城外安置流民、抚恤伤亡将士家属等事,千头万绪,妾身实在分身乏术。”
薛宝钗道,“凤姐姐在荣国府时便是管家的好手,不如让她帮忙打理这些外务?一来有事可做,二来也能让她多接触些人,散散心。”
王程沉吟片刻:“可。你与她商量,她若愿意,便交给她。”
“是。”
正说着,张成匆匆进来:“爷,岳将军从云州派人送来的急报!”
王程接过密信,拆开看了,眉头微蹙。
“王爷,可是金国那边有变?”薛宝钗察言观色,轻声问。
“岳飞截住了两路信使,缴获了完颜宗望写给蒙古克烈部、塔塔儿部的亲笔信。”
王程将信递给她,“果然是想联合蒙古,南北夹击。”
薛宝钗快速浏览信件,脸色渐沉:“许以财帛女子,割让漠南草场……完颜宗望这是要引狼入室!”
“蒙古诸部本就对大金阳奉阴违,有此机会,必不会放过。”
王程冷笑,“只可惜,他算盘打得好,却忘了自己没那个命等到援兵。”
“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王程负手望向北方:“先让岳飞继续清剿残寇,稳固云、应二州。至于蒙古……”
他眼中寒光一闪:“本王倒要看看,哪部敢先伸爪子。”
薛宝钗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中既感安心,又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