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当那声“开城门”的嘶吼从王程口中迸出时,张叔夜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
王禀死死抱住王程的腰,这位沙场老将此刻虎目含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王爷!不可啊!您看看您现在的身子——”
“放开!”
王程猛地一挣,那力道竟出奇地大,竟将王禀这个身经百战的悍将都带得踉跄后退半步。
但随即,王程自己也是一个趔趄,若不是张成和赵虎一左一右死死架住,怕是要直接摔倒在城砖上。
他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苍白的脸上那抹病态的红晕更加明显,眼神却固执得可怕:“辱我至此……若不出城……我王程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开城门!”
这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冷峻如山的秦王?
分明是个被怒火冲昏头脑、不顾一切的莽夫!
张叔夜老泪纵横,扑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王爷!老臣求您了!此乃金狗奸计!您万金之躯——”
“够了!”
王程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刺耳,“本王意已决!张成,赵虎,备马!开城门!”
城下的蒲察武功看到这一幕,更是兴奋得哇哇乱叫,手中开山巨斧挥舞得呼呼生风:“哈哈哈!软脚虾要出来送死了!快点!你蒲察爷爷的斧头已经饥渴难耐了!”
他身后的金兵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和呐喊:
“蒲察将军威武!”
“宰了那病秧子!”
“把他的脑袋挂旗杆上!”
声浪如潮,震得城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张成和赵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决绝。
他们是王程的亲兵,王爷的命令就是天。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执行。
“得令!”
两人咬牙应道,转身飞奔下城。
王禀还要再劝,却被张叔夜死死拉住。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缓缓摇头,眼中满是绝望的灰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王总管……没用了。王爷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你我……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向城下那无边无际的金兵阵列,又看了看被搀扶着、摇摇晃晃走向城楼的王程,长长叹了口气:“但愿……苍天保佑吧。”
城门前,乌骓马已经被牵来。
这匹往日里神骏非凡、蹄声如雷的龙驹,此刻看起来竟也有些无精打采,时不时打个响鼻,马鬃在风中凌乱飘动。
张成亲自为马匹披挂鞍鞯,手指在冰冷的皮革上摩挲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抬头看向城楼上那个被赵虎搀扶着、艰难往下走的身影,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狠狠擦了把眼睛。
“吱呀呀——”
沉重巨大的幽州南门,在绞盘缓慢的转动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这道缝隙并不大,仅容两马并行。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城外金兵阵列那森然的寒光和无数双贪婪嗜血的眼睛。
“王爷!马备好了!”
张成单膝跪地,双手托起马鞭。
王程在赵虎的搀扶下,艰难地翻身上马。
这个平日里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的动作,此刻他竟做得异常吃力,上马时甚至摇晃了一下,险些摔落,幸亏赵虎眼疾手快在旁托了一把。
城头上,贾探春死死攥着垛口的青砖,指甲深深掐入砖缝。
她身边的尤三姐已经哭出声来,被薛宝钗紧紧搂住。
薛宝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眼中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担忧,有不甘,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开城门——”
守门校尉嘶声高喊。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完全洞开。
城外,金兵阵列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哈哈哈!这病秧子还真敢出来送死!”
“蒲察将军!杀了他!”
蒲察武功兴奋得满脸通红,催动战马向前几步,巨斧指向缓缓出城的王程,声如洪钟。
“王程!算你还有点男人的血性!来来来,让你蒲察爷爷教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勇士!”
他身后的五千金兵骑兵齐齐呐喊,声浪震天。
而王程身后,只跟着张成、赵虎以及三百亲兵——这是王禀坚持的最低限度护卫。
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隔绝了所有退路。
城外空旷的原野上,寒风呼啸。
王程勒住乌骓马,与蒲察武功相隔百步对峙。
他依旧拄着那杆陨星破甲槊,槊杆触地,看起来更像是一根拐杖。
玄色甲胄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黯淡无光,猩红的披风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与他对面,蒲察武功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穿着一身厚重的铁甲,手中那柄开山巨斧足有磨盘大小,斧刃在阴云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胯下是一匹辽东产的高头大马,比寻常战马高出半头。
“王程!”
蒲察武功用斧头指着王程,声音如同炸雷,“别说爷爷欺负你病秧子!爷爷让你三招!省得传出去说咱们大金勇士胜之不武!”
这话引来金兵阵营又一阵狂笑。
城头上,张叔夜气得浑身发抖:“无耻!无耻之尤!”
王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拼命。
而城下的王程,似乎被这话激得更加愤怒,苍白的脸上涌起更深的红晕,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向前冲出——只是那速度,比起往日慢了何止一筹?
“金狗……受死!”
王程嘶声吼道,声音却显得中气不足。
他挺槊直刺,动作虽然标准,却少了往日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陨星破甲槊的槊尖划破空气,发出“嗤”的轻响,直取蒲察武功的面门。
“太慢了!”
蒲察武功哈哈大笑,甚至没有格挡,只是轻轻一拨马头,便让开了这一刺。
两马交错而过,他反手一斧横扫,斧刃带起恶风,直奔王程后腰!
城头上响起一片惊呼!
张成、赵虎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只见王程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慌乱地向前伏低身子,动作狼狈至极。
那斧刃几乎是擦着他的披风扫过,“刺啦”一声,披风下摆被削掉了一大片!
“好险!”
张叔夜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脏抽痛。
王禀已经拔出了佩刀,对着城下嘶吼:“王爷小心啊!”
金兵阵营爆发出更加兴奋的呐喊:
“蒲察将军威武!”
“再一斧!砍死他!”
蒲察武功拨转马头,脸上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王程,你就这点本事?看来凝香馆那个骚狐狸,真把你掏空了!来来来,第二招!”
王程勒住乌骓马,喘息明显粗重了许多,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蒲察武功,眼中满是血丝,那模样,像极了困兽犹斗。
“杀——!”
他再次催马冲锋,这一次,槊尖直刺蒲察武功的胸口。
动作比刚才快了半分,但依旧在蒲察武功眼中清晰可见。
“还是太慢!”
蒲察武功狞笑着,这次他不再闪避,而是双手抡起巨斧,一个势大力沉的劈砍,迎向刺来的马槊!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火花四溅!
城头上所有人瞳孔骤缩!
只见王程手中的陨星破甲槊竟被这一斧劈得剧烈震颤,险些脱手!
他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脸色瞬间更加苍白,握住槊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哈哈哈!就这点力气?!”
蒲察武功狂笑,得势不饶人,巨斧如同狂风暴雨般连续劈砍。
“铛!铛!铛!”
每一次碰撞,王程都被震得身形摇晃,只能勉强格挡。
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困境,不安地嘶鸣着,不断后退。
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
转眼间十招过去,王程完全处在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他那身玄甲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斧刃划过的痕迹,虽然未破甲,但看起来狼狈不堪。
城头上,张叔夜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王禀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贾探春脸色惨白,尤三姐已经瘫软在垛口边,泣不成声。
薛宝钗紧紧搂着她,自己也是摇摇欲坠。
城下的三百亲兵,个个握紧了刀枪,眼睛死死盯着战场,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冲上去拼命。
张成和赵虎已经拔出了兵刃,只等最坏的那一刻到来。
而金兵阵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蒲察将军!杀了他!”
“砍下他的狗头!”
“大金万胜!”
完颜宗望在中军远远观战,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侧头对身旁的完颜娄室低声道:“看来乌娜公主的情报准确无误。王程……真的废了。”
完颜娄室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大帅,王程毕竟威名赫赫,会不会……”
“不会。”
完颜宗望笃定地摇头,“你看他气息紊乱,动作僵硬,力量不及往日三成。这绝不是装的——没人能在生死搏杀中装得这么像。他确实是亏空太甚,强弩之末了。”
战场中央,蒲察武功越打越兴奋。
他已经完全确定,眼前这个传说中的“杀神”,不过是个纸老虎。
什么五千破两万,什么阵斩十将,都是吹出来的!
就这水平,连他麾下的百夫长都不如!
“王程!游戏结束了!”
蒲察武功狞笑着,猛地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劈,巨斧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直取王程的脖颈!
这一斧,凝聚了他十成的力量,快如闪电,狠如雷霆!
城头上响起一片绝望的惊呼!
张叔夜腿一软,瘫坐在地。
王禀嘶声吼道:“王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只见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狼狈不堪的王程,眼中猛地爆发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那眼神锐利如刀,冷静如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狂乱与虚弱?
面对这致命一斧,他没有再格挡,也没有闪避。
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整个人突然从马背上向左倾倒,几乎与马背平行!
那巨斧的斧刃,擦着他的肩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陨星破甲槊,如同毒蛇出洞,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下往上,斜刺而出!
这一刺,快!准!狠!
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速度和对时机的把握!
蒲察武功的巨斧已经劈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庞大的身躯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胸腹处的甲胄连接处,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破绽——
“噗嗤——!”
利刃撕裂铁甲、贯穿血肉的沉闷声响,在骤然寂静下来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蒲察武功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腹处透出的、带着淋漓鲜血的槊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错愕、茫然,以及……难以置信。
“你……你……”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王程手臂一抖,槊杆旋转,绞碎了敌人的内脏,随即猛地抽出!
“噗——!”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蒲察武功胸前的破洞中喷涌而出,在阴沉的天空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他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开山巨斧“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砸起一片烟尘。
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溅起更多的尘土。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刚才还疯狂呐喊的金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茫然、震惊,以及无法理解的恐惧。
而城头上,张叔夜猛地睁开了眼睛,王禀张大了嘴巴,贾探春、尤三姐、薛宝钗都愣住了。
城下的张成、赵虎以及三百亲兵,更是呆若木鸡。
唯有战场中央,王程缓缓勒转马头,用槊尖挑起蒲察武功那颗硕大的头颅,高高举起。
鲜血顺着槊杆流淌,滴落在他的甲胄上,染红了玄色。
他微微喘息,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起来疲惫不堪。
但那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宝剑,扫过远处金兵阵列。
“还有谁,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