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柔福帝姬赵媛媛是在一阵温暖而陌生的触感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宫中熟悉的绣凤帷帐顶,而是大红色、绣着繁复鸳鸯戏水图案的锦帐。
她微微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正自然地环在她的腰间,身后是温热宽厚的胸膛,均匀深沉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微痒。
记忆如潮水回涌——昨日的盛大婚礼,喧闹的宾客,红盖头下忐忑的心跳,他挑开盖头时深邃的目光,合卺酒的辛辣,红帐内令人面红耳赤的缠绵与悸动……
一抹红霞瞬间飞上她白皙的脸颊,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屏住呼吸,微微侧过头,想要偷偷看一看身侧之人的睡颜。
晨光透过厚重的帐幔缝隙,朦胧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硬朗,鼻梁高挺。
他睡得似乎很沉。
一种巨大而汹涌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将她牢牢包裹。
她真的成了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秦王妃。
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深宫里远远眺望、默默祈祷的柔福帝姬。
这种感觉,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梦,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就在她痴痴凝望时,那双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直接对上了她偷偷打量的视线。
赵媛媛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慌忙想转回头,却被那只环在腰间的手臂稍稍收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醒了?”
王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低沉,响在她的耳畔。
“嗯……”
赵媛媛脸颊绯红,羞得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将脸微微埋向枕畔,那里满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睡得可好?”
他问,语气听起来比昨日更加温和。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缓和,赵媛媛心中的羞涩稍减,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看向他,轻轻点头:“很好。”
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带着一丝依恋,“从未这般安心过。”
这话发自肺腑。
在宫中,即便是父皇宠爱,也难免有各种规矩束缚和无形压力。
而昨夜,在他身边,尽管初经人事难免紧张不适,但那种被他全然掌控、被强大力量庇护的感觉,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王程看着她眼中纯粹的依赖和幸福的光彩,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臂,坐起身来,锦被滑落,露出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赵媛媛脸颊更红,连忙也跟着坐起,下意识地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寝衣领口。
“起身吧。”
王程说着,已自行拿过放在床边衣架上的常服。
这时,外面听到动静的蕊初轻轻叩门,得了允许后,才领着两名端着温水、毛巾等洗漱用具的贴身宫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万福金安。”
蕊初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和宫女们一齐行礼。
看到蕊初,赵媛媛仿佛有了主心骨,心情也轻松了些,在蕊初的伺候下披上外衫,走到梳妆台前。
王程洗漱速度很快,几乎是片刻就已整理完毕,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蕊初和宫女们为赵媛媛梳妆。
赵媛媛从镜中看到他等待的身影,心中甜丝丝的。
她今日选了一套正红色缂金凤穿牡丹纹的王妃常服,既符合身份,又不至于太过隆重显得刻意。
头发梳成雍容华贵的牡丹髻,簪上赤金点翠步摇和象征王妃身份的金凤簪,略施脂粉,整个人显得端丽明艳,气度非凡。
待她妆扮停当,蕊初轻声提醒:“王妃,时辰差不多了,鸳鸯姨娘、薛姨娘她们已在花厅候着,准备给您敬茶。”
赵媛媛闻言,心中微微一紧,知道这是作为新妇入门后,与后宅妾室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至关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已作妇人打扮的自己,暗暗给自己鼓劲,务必要端庄得体,不能失了皇家气度,也不能让王爷觉得她难以相处。
王程这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她盛装的容颜上停留一瞬,淡淡道:“走吧。”
他的陪同,无疑给了赵媛媛莫大的支持。
她点点头,将手轻轻搭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一同向外走去。
花厅内,以鸳鸯和史湘云为首,薛宝钗、贾迎春、贾探春、尤三姐、尤二姐、晴雯等人均已到齐,按照位份高低站定。
她们今日也都穿着比平日更正式的衣裙,神色各异,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紧张和审视。
见到王程亲自陪着新王妃进来,众人连忙敛衽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都起来吧。”
王程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赵媛媛在主位坐下。
赵媛媛目光温和地扫过下方一众莺莺燕燕。
鸳鸯沉稳,宝钗端庄,湘云娇憨,迎春怯弱,探春英气,尤三姐明艳,尤二姐楚楚,晴雯灵俏……果真如蕊初打听的那般,各有千秋。
她心中不免有些酸涩,但很快便被理智压下。
蕊初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茶盘。按照规矩,先从位份最高的开始。
鸳鸯率先上前,从蕊初手中的茶盘里端起一盏茶,恭恭敬敬地跪下,高举过头顶:“妾身鸳鸯,恭请王妃用茶。”
赵媛媛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在一旁,语气温和地说道:“鸳鸯姑娘请起。早就听闻姑娘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是稳妥得力,日后还要多劳你费心协助本妃,打理内宅事务。”
说着,示意蕊初送上早已备好的一对赤金绞丝镯子作为见面礼。
“谢王妃赏赐,妾身分内之事,不敢言劳。”
鸳鸯不卑不亢地磕头谢恩,接过礼物,退到一旁。
接着是薛宝钗。
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地跪下奉茶,声音清越柔和:“妾身宝钗,恭请王妃用茶。”
赵媛媛同样饮茶,赐下一支碧玉玲珑簪。
看着薛宝钗那张端庄秀丽、眉宇间隐见书卷气的脸,温言道:“薛姑娘不必多礼。听闻姑娘才情出众,性情温婉,日后姐妹们在一处,还需和睦相处才是。”
“王妃教诲,妾身谨记。”
薛宝钗垂眸应答,姿态无可挑剔。
随后史湘云、贾迎春、贾探春等人依次上前敬茶。
赵媛媛对待每个人都态度温和,赏赐的礼物也依据位份和了解到的性情略有不同,对湘云是一对活泼的赤金铃铛镯,对迎春是一支温润的珍珠步摇,对探春则是一柄造型别致的玉如意……
言语间既保持了王妃的尊贵,又不过分拿捏架子,甚至还对探春说了句:“宣威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本妃在宫中亦有耳闻,甚是钦佩。”
探春忙道:“王妃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轮到尤三姐和尤二姐时,赵媛媛的目光在尤二姐略显苍白但难掩丽色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依旧温和地赐下礼物(给尤三姐的是一对红宝耳坠,给尤二姐的是一支金镶玉的扁方),并未多言。
最后是晴雯。
她虽性子娇俏,此刻也知规矩,老老实实地跪下奉茶。
赵媛媛赐下一对点翠耳环,看着她灵动的眉眼,只简单说了句“起来吧”。
一圈茶敬下来,花厅内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
这位新王妃看起来年轻貌美,性子温和,并非那等刻薄难缠之人,众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赵媛媛见时机差不多,便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柔和地说道:“今日这茶也喝了,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本妃年轻,初来乍到,府中诸事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各位姐妹多多提点。
王爷为国操劳,日理万机,我们后宅之人,当以王爷为重,安分守己,和睦相处,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以往辛苦诸位姐妹伺候王爷,今后还望我们同心协力,服侍好王爷,打理好王府。”
她这番话,既点了自己主母的身份,又放低了姿态,强调了“以王爷为重”的核心,算是初步立下了规矩,又给了众人面子。
众人闻言,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齐声应道:“谨遵王妃教诲。”
王程坐在一旁,全程并未插话,见赵媛媛处理得大方得体,心中也微微颔首。
敬茶礼毕,众人又略坐了片刻,说了几句闲话,便识趣地告退了。
待花厅内只剩下王程和赵媛媛,以及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时,赵媛媛轻轻舒了口气。
转向王程,脸上露出一丝少女般的娇憨与期待,小声问道:“王爷……今日天气甚好,妾身……妾身可否出府去街上走走?”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妾身在宫中时,极少有机会能看到宫外的市井烟火……”
她仰着头,那双明媚的眸子里充满了渴望,像个向往外面世界的孩子。
王程看着她这般情态,想到她自小长于深宫,确实难得自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惜。
他今日并无紧急军务,便点了点头:“可。换身简便些的衣裳,本王陪你同去。”
赵媛媛顿时喜出望外,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连忙起身:“谢王爷!妾身这就去换衣裳!”
片刻之后,一对衣着普通却难掩气质的“夫妇”出现在了汴梁城最繁华的御街上。
男子身着青色锦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
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戴着帷帽,虽遮住了面容,但身段窈窕,举止优雅,不时透过薄纱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正是微服出行的王程与赵媛媛。
蕊初和两名做了小厮打扮的侍卫远远跟着。
脱离了宫廷和王府的束缚,呼吸着市井间带着食物香气和尘土味的空气,听着耳边嘈杂的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赵媛媛只觉得一切都新鲜极了。
她好奇地看看吹糖人的手艺人如何眨眼间捏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驻足在卖各色绢花、绒花的摊子前,拿起一朵仔细端详;
又被香气诱人的炙羊肉、梅花包子、糖饼等小吃吸引。
王程虽话不多,但步伐放得很慢,任由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见她目光在哪样小玩意或吃食上停留得久些,便示意侍卫付钱买下。
不一会儿,蕊初手里就多了几个油纸包和几个小巧的玩意儿。
赵媛媛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糖人,笑得眉眼弯弯,隔着帷帽对王程低声道:“王爷,你看,真可爱!原来街市上是这般热闹有趣!”
看着她发自内心的快乐,王程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喧哗吵闹声传来,夹杂着怒骂和哭喊,引得不少人围拢过去。
“怎么回事?”赵媛媛好奇地踮脚望去。
王程微微蹙眉,护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人群围拢处,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满头白发的老汉瘫坐在地,旁边一个打翻的菜筐,青菜萝卜撒了一地。
老汉正老泪纵横地哭诉着什么。
他对面,是一个穿着绸缎、满脸骄横之色的年轻公子哥,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恶形恶状的家仆。
其中一个家仆正揪着一个身着半旧军服、身形精悍的年轻男子的衣领,那军服男子虽被揪着,却梗着脖子,眼神锐利如刀,毫不畏惧地瞪着那公子哥。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造孽啊!这吴衙内又出来欺压良善了!”
“可不是嘛!那老汉不过不小心挡了他的路,他就纵马踩翻了人家的菜筐,还骂骂咧咧!”
“多亏了那位军爷出手拦住惊马,不然老汉怕是要被撞死!”
“可这吴衙内不讲理啊,反怪军爷冲撞了他的马,要动手呢!”
赵媛媛听得柳眉微蹙,低声道:“王爷,那人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王程目光扫过场中,已将情况了然于胸。
那军服男子下盘沉稳,眼神正气凛然,显然身手不弱,若非顾忌对方身份和不愿将事态扩大,恐怕早就将那几个家仆放倒了。
“住手。”
王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那骄横的公子哥——吴衙内闻声转头,正要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管他的闲事,一看到王程那张脸。
虽然穿着常服,但那通身的冷冽气势和熟悉的容貌,顿时让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秦……秦……”
他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身后的家仆也认出了王程,一个个面如土色,松开那军士,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王程没理会他,目光直接落在那军服男子身上,见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姿态不卑不亢,心中先有了几分好感。
“怎么回事?”王程问道,这次是问那军服男子。
那军士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与百姓议论大致相同。
末了道:“……末将见惊马险些伤人,故而出手阻拦。此人却纵仆行凶,反诬末将冲撞,请王爷明鉴。”
王程听完,冷冷的目光扫向吴衙内。
吴衙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躬身作揖,声音发颤:“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是小人一时糊涂,冲撞了这位军爷,踩翻了老丈的菜……小人赔!加倍赔偿!”
说着,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那还在哭泣的老汉手里,连声道:“老丈对不住,对不住!”
老汉拿着银子,不知所措。
王程懒得与这等纨绔多言,只冷声道:“滚。再让本王见到你欺压百姓,决不轻饶。”
“是是是!谢王爷!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吴衙内如蒙大赦,带着家仆连滚爬爬地挤开人群,狼狈逃走。
周围百姓见状,纷纷拍手称快,看向王程的目光充满了敬仰。
王程这才看向那军士,眼中带着欣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任职?”
那军士再次抱拳,身姿挺拔如松,朗声答道:“回王爷!末将岳飞,字鹏举,现任东京留守司下属一小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