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秀才被宁意那些超前的经济思想震撼得无以复加时,宁意也从赵秀才那里,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你那个‘海关’的想法很好,很实用。但是,你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赵秀才放下手里的邸报,神情严肃地看着宁意。
“哦?还请先生指教。”宁意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忽略了人。”赵秀才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设计的制度再完美,执行的终究是人。你想想,海关这个衙门,权力有多大?所有进出口的货物,都得经过他们的手。这里面的油水,有多丰厚?”
宁意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
是啊,她光想着设计制度了,却忘了官场最核心的问题——**。
“先生的意思是……”
“一旦设立海关,这个职位,必定会成为朝中各方势力争抢的肥肉。到时候,安插进去的,是些什么人?是真正想为国收税的能臣,还是只想着中饱私囊的贪官?”
赵秀才冷笑一声,“他们会严格按照你制定的税率来收税吗?恐怕只会变本加厉,巧立名目,把商人刮得底朝天!”
“到时候,你所谓的‘促进贸易’,只会变成‘与民争利’,逼得所有商人都去当海盗和走私犯!”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宁意那过于理想化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有现代的知识,但对这个时代的官场生态和人性之恶,理解得还是太浅薄了。
“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宁意虚心求教。
“难!”赵秀才摇了摇头,“想要根治,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设立海关的同时,再设立一个相互制衡的监督机构。”
“比如,由御史台派驻专门的监察御史,定期核查账目。同时,海关主官的人选,必须由皇帝亲自任命,而且要经常轮换,不能让任何一方势力,在某个港口一家独大。”
“原来如此……”宁意恍然大悟。
她将赵秀才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她知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场规则,才是真正能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权术。
就这样,一个用现代的政治、经济观点,为对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个则用丰富的官场经验和历史背景,为对方补充最关键的实战技巧。
两人常常在学堂里一聊就是深夜,从经义文章,聊到时政民生,从边疆战事,聊到朝堂党争。
宁意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飞速进步,而赵秀才,也从这个妖孽学生身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激荡和智力快感。
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生,升华为一种教学相长的知己。
赵秀才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近四十的纨绔世子,而是一个学究天成、洞悉世事的智者。
当然,这种错觉,在他看到宁意某些不着调的行为时,又会立刻烟消云散。
这天,赵秀才正在书房里给宁意讲解《诗经》中的“比兴”手法,为即将到来的县试做最后的准备。
县试不仅考四书文,还考诗词。
虽然宁意上次那首《登高》已经证明了她的水平,但赵秀才还是不放心。
毕竟,应试的试帖诗,和抒发胸臆的古体诗,还是有区别的。
试帖诗格律要求更严,更讲究技巧,也更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基本功。
他担心宁意上次只是灵感偶得,万一到了考场上,脑子卡壳了怎么办?
“试帖诗,重在‘帖’字。必须句句不离题目,又要对仗工整,意境高远。”
“比如,我以‘秋日登高’为题,你再作一首,让我看看你的功底。”赵秀才决定再考校一下她。
“秋日登高?”宁意听到这个题目,眨了眨眼。
怎么又来?
这题目上次不是写过了吗?老师您这是多喜欢登高望远啊?
她心里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
“是,先生。”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起笔。
赵秀才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准备仔细观摩她作诗的过程。
他想看看,宁意到底是真的才思敏捷,还是需要苦思冥想。
然而,宁意的动作,再一次让他大跌眼镜。
只见宁意提着笔,并没有立刻落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概十几秒,她睁开眼睛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然后,她便开始下笔。
他凑过去,想看看宁意到底写了些什么。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一行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迹,正飞快地出现。
“自古逢秋悲寂寥,”
看到这第一句,赵秀才的眉头就挑了一下。
起句不凡!
直接点出“秋”与“悲”的传统关系,看似平淡,实则是为后面的转折蓄力。
他继续往下看。
“我言秋日胜春朝。”
来了!
这一个“我言”,尽显豪迈与自信!
直接推翻了前一句的传统论调,将整首诗的基调,从“悲”转向了“喜”,气象为之一新!
仅仅两句,赵秀才就被吸引住了。
他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宁意的笔尖。
他看着那行云流水的笔迹,在纸上继续延伸。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如果说前两句只是让他感到新奇,那么这两句,则像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他的天灵盖!
他眼前,仿佛瞬间出现了一幅无比壮丽的画卷:
秋日里,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上,一只孤鹤,冲破层层白云,昂然直上,消失在湛蓝的碧霄之中!
那股冲破束缚、昂扬向上的精神力量,那种高远开阔、一扫悲秋之气的豪迈意境,瞬间就将赵秀才给彻底征服了!
“好!好!好!”他忍不住在心里连声叫好。
赵秀才之前还担心宁意只会写“艰难苦恨繁霜鬓”那种沉郁顿挫的风格。
没想到,宁意写起这种豪放开朗的诗来,竟然也如此得心应手,甚至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