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意赶紧收敛笔锋,在结尾处,把调子往回拉了拉。
“故明君治国,必先利民。民富,则国强;民安,则国泰。此非权谋之术,乃天地之正道,古今之通理也。”
一篇洋洋洒洒的千字文,终于完成。
宁意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酣畅淋漓。
她又看了一眼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的“所谓致其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是关于“格物致知”的。
有了刚才的经验,宁意这次学乖了,没有再搞什么惊世骇俗的理论创新。
但她还是在文章的结尾,夹带了一点私货。
在论述完“格物穷理”的重要性之后,她笔锋一转,提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小小建议。
“譬如农事,古来皆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然北地苦寒,冬日漫长,常有牛羊或民冻毙,百姓乏食。”
“学生窃以为,若能效仿地窖之法,建暖棚,寻找耐寒物种,冬日亦可种植青储,以饲牛羊。此亦为‘即物穷理’之一端也。”
“理不远人,圣人之道,存于日用之间。若能将格物之学,用于民生,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宁意知道,光有理论是不够的。
在这个务实的时代,能拿出一点实实在在的对民生有益的东西,远比那些空洞的口号,更能打动人心。
写完两篇四书文,宁意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都死了一半。
她揉了揉手腕,开始看最后一题:试帖诗。
题目是:“秋日登高望远”。
这题目,太常见了。
宁意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十几首前世的名篇。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原身的记忆。
这个世界应该是个平行世界,有些历史和蓝星的历史相似,但是不知道怎得拐了弯,后续历史线路就不一样了。
这里并没有蓝星那些耳熟能详的诗词大家的作品传唱。
宁意打算做文抄公了。
毕竟自己作诗太难了!
她略一思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有了。
就它了!
考试结束,宁意将三份答卷工工整整地放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
“先生,学生交卷了。”
赵秀才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收走了考卷。
他没有当场批改,而是直接拿着考卷,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说了句:“今日便到这,你先回去罢。”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宁意有点忐忑,也不知自己到底考的如何。
……
书房内,赵秀才将考卷平铺在桌案上。
他先拿起的是那篇以“民为贵”为题的四书文。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做好了要挑出一堆毛病的准备。
在他看来,宁意就算再有悟性,终究是个初学者,文章的火候肯定不到家。
结构、用词、典故,肯定会有诸多疏漏。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卷面上时,他眉头松了松。
嗯,字写得还算不错。
虽然算不上什么书法大家,但笔力遒劲,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沉稳之气。
看来他确实没有偷懒,每日是花了心思练字的。
“哼,字好有什么用,关键还得看内容。”赵秀才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继续往下看。
“破题:民者,国之本,力之源也……”
看到这个破题,赵秀才点了点头。
嗯,中规中矩,没有跑偏。
他继续往下读。
当他看到宁意将“民”的作用,分解为“生养”、“守护”、“创造”三个层面时,他的眼神,开始变了。
他那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过来。
“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
这种论证方式,不引经据典,不说教,而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方式,将“民”的重要性,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已经脱离了传统八股文的窠臼,自成一派。
他越读越心惊,越读越投入。
当他看到“君之于民,非恩赐,乃契约也”这句时,他手里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契约论!”
大胆!
太大胆了!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被这篇文章吸引,继续往下看。
他发现,宁意虽然提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观点,但在后面的论述中,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拉回到了“君王应该如何治国”的正轨上。
通篇文章,逻辑自洽,层层递进,气势磅礴,充满了思辨的力量。
他读完最后一句“此非权谋之术,乃天地之正道,古今之通理也”,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仿佛看到了一个理想国度的蓝图。
他放下考卷,呆坐了许久,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篇文章,他该怎么评判?
说它好?它里面的“契约论”,足以让它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它不好?可无论从立意、结构、还是文采来看,这都是一篇他生平所见,顶尖的策论文章!
“妖孽……真是个妖孽……”赵秀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了第二份考卷,关于“格物致知”的那篇。
这篇文章,写得就中规中矩多了,完全符合八股文的规范,四平八稳,无可挑剔。
赵秀才一路读下来,不断点头。
嗯,这还像点话。
看来这小子也知道分寸,不敢篇篇都那么狂。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篇文章会就这么平淡地结束时,他在结尾处,看到了那段关于“暖棚”和“青储”的论述。
他的瞳孔,再一次猛地收缩。
“耐寒物种?暖棚?冬日种植青储,以饲牛羊?”
他反反复复地读着这几句话,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其可能性。
他曾游历过北方,深知冬日里民众与牲畜过冬的艰难。
更远的蛮国,更是因为冬日恶劣,没有粮草而来边境打饥荒。
如果……如果真的能像宁意说的那样,在冬日里也种出青储来……
那对于整个北方的畜牧业,乃至民生,将是何等巨大的贡献!
“啪!”
一声脆响。
赵秀才激动之下,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看着卷面上“理不远人,圣人之道,存于日用之间”这几个字,只觉得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好!好啊!说得好!”他激动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他此刻心中,对宁意那篇“契约论”的担忧和恐惧,已经被这篇“暖棚论”带来的巨大惊喜和震撼,给彻底冲散了。
他终于明白,宁意的狂,不是无知者无畏的狂妄。
而是一种胸怀天下,心系民生的大狂!
“此等见识,岂是初学者所能有?此子……真乃璞玉!国之璞玉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他知道,自己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