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课程结束,孩子们依依不舍地跟宁意告别后,都各自回家了。
强子也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巷口等着。
“世子爷,咱们回府吧?”
“不急。”宁意摆了摆手,“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还有事要跟先生说。”
她让强子在院外守着,自己则走到了赵秀才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先生,学生有事求见。”
“进来吧。”屋里传来赵秀才略显疲惫的声音。
宁意推门而入,看到赵秀才正坐在书案后,揉着眉心,似乎很是头疼。
赵秀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你还有何事?”
“先生,学生今日前来,是想与您谈谈我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学习计划?”赵秀才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从宁意嘴里冒出来的新鲜词汇很感兴趣。
“是的。”宁意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目标。
“学生的目标是,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
“什么?!”
赵秀才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宁意,那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明年二月?县试?”他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你可知现在是何时?”
“学生知道,现在是十月底。”宁意回答得不卑不亢,“距离明年二月的县试,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你疯了不成!”赵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可知县试要考什么?你如今连《论语》都背不全,就妄想在四个月内,学完所有内容,再去参加县试?你当科举是儿戏吗?”
他简直要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学生给气笑了。
他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四个月?简直是痴人说梦!
“学生知道这很难。”面对赵秀才的怒火,宁意依旧平静,“但学生,想试一试。”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赵秀才看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睛,心里的火气,莫名地就消了一半。
他重新坐了下来,皱着眉头审视着宁意。
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打破他的认知。
他本以为她只是个来体验生活的纨绔子弟,可她展现出的心智、手段,以及此刻这股破釜沉舟的决心,都让他无法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纨绔来看待。
“为何如此着急?”赵秀才沉声问道。
宁意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不瞒先生,学生没有时间了。”
“学生已经近四旬,荒废了太久。时不我待。若不能一鼓作气,恐怕此生都将碌碌无为,抱憾终身。”
这番话,触动了赵秀才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时不我待……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年近四十,依旧是个穷秀才,屡试不第,壮志难酬。他比任何人都懂那种被时间追着跑的焦虑和无力感。
他看着宁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所以,”宁意向前一步,对着赵秀才深深一揖,“学生恳请先生,能为我开个小灶。”
“我知学堂有学堂的规矩,先生要教导众多学子,不能只为我一人。所以学生斗胆,恳请先生能为我提高一些教学速度,每日再额外为我布置一些功课。无论多苦多累,学生都绝无怨言!”
“只要能让学生在四个月内,学完县试所需的所有内容。学生,愿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书房里回荡,掷地有声。
赵秀才看着她俯下的身子,看着她那认真的眼神,心中最后的那一丝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他终于相信,眼前这个人,不是在玩闹,也不是在算计什么。
他就是一个,真正求知若渴,想要改变命运的学生。
“……你起来吧。”
“先生?”
“我说,你起来。”赵秀才叹了口气,“你可知,你选的是一条何等艰难的路?”
“学生知道。”
“罢了罢了。”赵秀才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认命的苦笑,“我赵城这辈子,倒霉事遇得多了,也不差再陪你这个疯子,疯上一回!”
“从明日起,每日学堂下学之后,你留下来。我单独给你授课!”
得到了赵秀才的许诺,宁意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多谢先生!学生必不负先生所望!”她激动地再次行礼。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礼了。”赵秀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嘴角却向上扬了扬。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在前面,我的课,可不是那么好上的。你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先生放心!”宁意立刻保证。
赵秀才走到书桌后,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笔,又铺开一张草纸。
他蘸饱了墨,手腕悬空,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下了一个字。
写完,他将那张纸,推到了宁意面前。
宁意凑过去一看。
纸上,只有一个字。
“道”。
这个“道”字,写得是铁画银钩,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和韵味。
宁意虽然不懂书法,但也能看出,这字,写得是真好。
“先生,这是?”宁意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是你接下来的功课。”赵秀才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功课?”宁意一愣。
赵秀才点了点头:“对。以后每日上午你便不需来了,在家练字就好。下午再过来听课,下学后我再给你补习。”
“先生……您这是何意?学生不才,但也不至于,要从描红开始吧?”
“你以为,我是在让你描红?”赵秀才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他站起身,走到宁意身边,指着纸上那个“道”字。
“你仔细看。”
“看什么?”
“看这个字的点、横、竖、撇、捺。看它的间架结构,看它的笔锋走势,看它的气韵神采。”赵秀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书法,乃是读书人的门面。一个人的字,就是他内心的写照。”
“你的字,我看过,虽有几分小聪明,却根基虚浮,形态松散,毫无风骨可言。这样的字,就算文章写得再好,到了考官手里,第一印象就差了三分。”
“我让你抄这个‘道’字,不是为了让你练习笔画,而是为了让你静心。”
“让你练字,就是让你在这一笔一划之间,去寻找你那颗已经丢失了的平常心,去感悟何为‘道’。”
“什么时候,你写出的字,能有我这字的半分神韵了,你这第一课,才算是勉强合格。”
宁意作揖:“学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