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过十里亭,速度就慢了下来。
终于晃晃悠悠地快到城门了,宁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那鞭炮声和铜锣声也越来越大,还有各种乐器的声音,吵得宁意耳朵疼。
这是哪里打胜仗了?
“强子,前面怎么回事?哪位将军凯旋了?”宁意揉着太阳穴,窝在车厢里提高了声音喊道。
强子在车辕上憋得脸通红,声音抖得像筛糠:“世子爷……您……您自己看吧。”
宁意狐疑地掀开窗帘一角。
只一眼。
啪。
帘子被狠狠甩上。
宁意双手捂脸,整个人缩成一团。
太羞耻了。
真的太羞耻了。
如果这时地上有条缝,她能当场表演个大变活人,把自己塞进去再把缝焊死。
两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回京的路上,宁意其实设想过很多种场面。
也许是低调入城,给家里一个惊喜。
也许是老爹老娘等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上演一场感人至深的久别重逢。
但她万万没想到,现实会给她来这么一出社会性死亡的暴击。
城门口,两支队伍分列左右,泾渭分明。
左边那队,清一色的红绸腰带,是宁德领衔的“京城老牌纨绔天团”。
一个个穿红戴绿,手里拿着各种乐器,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宁德这老头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身织金大红蟒袍,手里居然还拿着把洒金折扇,正跟指挥千军万马似的指挥着身后的乐队。
其中一个吹唢呐的尤其卖力,脸都憋得通红,那调子高亢尖锐,直冲云霄,喜庆得让人恨不得当场去了。
右边那队也不甘示弱,穿得绿油油一片,领头的正是国舅爷周春才。
这位更是重量级,一身紫袍配绿腰带,配色大胆得令人窒息。
他正在那儿指挥舞狮舞龙队,上蹿下跳。
两条彩龙上下翻飞,狮子摇头摆尾,好不热闹。
宁德和周春才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子,满面红光,下巴抬得快要翘到天上去了,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最要命的是两人头顶拉着的一条巨大横幅。
那横幅足有两丈长,红底金字,想看不见都难:
【热烈恭迎双爹之子、大夏麒麟儿、小三元宁意荣归故里!】
“双爹之子”这四个字,还丧心病狂地加了粗!
宁意在马车里,脚趾头已经把鞋底扣穿了,正在努力继续抠出一个十层大别墅,最好带地下室,能把这俩老头关进去的那种。
这特么是什么社死现场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吗?
问题是,她真的很尴尬啊!
“世子爷,别躲了,老爷看见您了,正往这边冲呢。”强子忍笑忍得肚子疼,肩膀一耸一耸的。
宁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你是未来的首辅,你是要干大事的人,这点场面算个屁。
稳住。
她僵着脖子下了车。
脚刚沾地,两道旋风就扑了过来。
“儿砸!”
“干儿子!”
左胳膊被一只穿金戴银的手拽住,右胳膊被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钳住。
宁意瞬间成了个夹心饼干。
宁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全是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折扇啪嗒一声合上,往宁意背上猛拍。
“好小子!真给爹长脸!老子就知道咱们宁家的种差不了!这一路累不累?瘦了!肯定瘦了!这下巴都尖了!”
这一巴掌下去,宁意差点没吐出来。
还没等她说话,身体猛地向右一歪。
周春才不乐意了,一把将宁意往自己这边拽:“哎哎哎,大哥你轻点啊!”
说完又对宁意道:“好小子,你可真给干爹争气!这回我看谁还敢说咱们纨绔没出息!”
周围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个宁世子?看着也不像三头六臂啊,真考上小三元了?”
“那还有假?没看横幅上写的吗,他双爹加持,福气大着呢!”
“这宁国公和国舅爷为了争儿子,都在这儿堵了三天了!”
人群角落,一个穷酸秀才打扮的人,看着这一幕,气得胡子直抖,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那横幅:“简直是胡闹!有辱斯文!斯文扫地啊!科举乃国之抡才大典,岂能如此儿戏!”
旁边一个卖炊饼的大婶磕着瓜子,白了他一眼:“你酸什么,有本事你也让你爹给你拉个横幅去。”
气的那酸秀才脸色涨红,拂袖而去。
……
宁意脸上挂着僵硬到快要抽筋的微笑,一边应付着两个过分热情的爹,一边在心里疯狂呐喊。
九敏!有人听到了吗?我喊九敏!
“走走走!回家!爹给你摆了接风宴!”宁德大手一挥。
“不行,去我那儿!我那儿有好酒!今天就回我府里,他在你们家呆了快四十年了,还没去过我家呢?!”周春才开始抢人。
“我是亲爹!”
“我是干爹!”
“啊啊啊,他是我亲儿子!”
“亲儿子怎么了?干爹也是爹!这横幅上写得清清楚楚‘双爹之子’,我有那一半产权!”周春才指着横幅理直气壮。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哄笑。
宁意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眼看这俩老头要在城门口上互怼上了,甚至开始挽袖子准备互殴,宁意当机立断。
既然你们不体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爹,干爹。”宁意突然开口,声音虚弱。
两人瞬间停手,齐刷刷看向她。
宁意捂着胸口,眉头紧蹙,身子晃了晃:“赶路太急,有些胸闷气短……娘还在府里等着,我想喝娘煮的安神汤。再不回去,我怕是要晕在这儿了。”
一听这话,宁德立马慌了神,刚才那股嚣张劲儿瞬间没了影,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哎哟我的好大儿,怎么胸闷了?快快快,回府!别在这儿吹风了!”
说完,他扭头冲着周春才吼道:“看见没?我儿子不舒服!都怪你,非要在这儿吵吵!要是意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
周春才也是一脸紧张,也不好再抢,只能讪讪松手,搓着手道:“那……那赶紧回去歇着。改天,改天干爹再给你接风洗尘……”
宁意如蒙大赦,给强子使了个眼色,比兔子还快地钻回马车。
“回府!快!”
强子一扬马鞭,马车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溜烟冲进了城门。
只留下两个老头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还在那儿互相瞪眼。
“呸!都是你,吓着我儿子了!”
“放屁!明明是你嗓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