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三成呢?”宁意追问。
“那三成……”
赵秀才苦笑了一下,“官场如染缸,人心最是难测。他在京城那个大染缸里泡了这么多年,又临近致仕之年……”
“谁知道当年的棱角,还剩下多少呢?”
宁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赵秀才说的是实话。
一个人的理想和抱负,在现实的权力面前,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
赵秀才给她也倒了杯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明日,一切就都见分晓了。”
宁意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两人正相对无言,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
李东来领着人往里走,边走边道,“大人,这边请。”
绕过影壁后,宁意见到了李东来身边的人,宁意和赵秀才都站起了身。
那老者约莫六十上下,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身上穿着的绯红色官服,上面绣着华美的云雁补子,腰间系着金玉腰带,气度威严。
虽然她不认识这个人,但看这身官服,看这气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就是本次府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孙承宗!
我靠!主考官亲自上门?这是什么操作?
宁意脑子飞速运转。
是福是祸?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另有目的?
没等她想明白,旁边的赵秀才,已经认出了来人。
他虽然没见过孙承宗本人,但府试开考那天,远远地见过主考官入场的仪仗,那套绯红色的官服和那通身的气度,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孙……孙……孙大人?!”他结结巴巴地喊道。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见到一位三品的京官!
还是大名鼎鼎的孙承宗!
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作了一揖礼。
“赵城,拜见孙学士!”
“哎,不必多礼。”孙承宗摆了摆手。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宁意的身上,淡淡地开口:“你,就是宁意?”
宁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学生宁意,见过大人。”
孙承宗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宠辱不惊,有大家风范。
哦,也是,宁家的当家主母端玉郡主也就是皇室中人啊。
这宁世子之前传言不着调,但现在看着倒是很好。
“你可知,本官今日为何而来?”孙承宗看着她,缓缓问道。
宁意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直接问策论的事?不行,太冒失了。显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内情一样。
装傻?也不行。在孙承宗这种人精面前,任何小聪明都会被一眼看穿。
“学生不知。”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莫非是……学生在考场之上,有何逾矩之处,触犯了规矩?”
这个回答,堪称中庸。
既表现出了一个普通考生面对主考官时的正常反应,害怕自己犯了错。
又巧妙地把问题,引到了考场这个安全的范围内。
毕竟,她在考场可没有做什么乱纪的事情。
孙承宗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你这个小子,倒是滑头得很。”他指着宁意,笑骂了一句。
这一下,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赵秀才和强子,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来问罪的。
“你没有触犯规矩。”孙承宗收起笑容,神情重新变得严肃,“相反,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宁意:“你的那篇策论,本官看了。写得很好!”
宁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大人谬赞了。学生只是就题论事,纸上谈兵,让大人见笑了。”她依旧保持着谦逊。
“纸上谈兵?”孙承宗冷哼一声,“若是这天下的官员,都能像你这般纸上谈兵,我大夏何愁不兴?百姓何愁不安?”
他看着宁意,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你可知,你那篇策论,如今已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什么?!”
这一次,宁意是真的震惊了。
她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送京?
除了送给皇上还能给谁?
这孙大人真是……
真是个急性子啊!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孙承宗竟然会玩这么大!
“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
宁意急了,“学生人微言轻。所写之策,不过是闭门造车,痴人说梦。若是呈报上去,惊扰了圣驾,学生万死难辞其咎啊!”
她是真的慌了。
她本来的计划是——通过院试,引起主考官的注意。
然后,在接下来的乡试、会试中,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大。
等到自己有了足够的功名和地位,再来推行这些改革。
可现在,孙承宗这一个骚操作,直接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把一个童生的文章,送到皇帝眼前?
这在整个大夏朝,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哼,现在知道怕了?”孙承宗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你写那篇策论的时候,那股子指点江山、气吞万里的豪情,都到哪里去了?”
“我……”宁意一时语塞。
“大人,学生并非怕死。”
宁意定了定神,诚恳地说道,“学生是怕,此策太过激进,考虑不周。一旦施行,反而会好心办了坏事,误国误民。”
“你考虑得,已经比朝中七成的官员,都要周全了。”孙承宗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本官今日来是专门来告诉你,明日放榜,你,便是府试案首。”
“从今往后,你便是秀才了。有了功名,说话做事,便不一样了。”
他深深地看了宁意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希望你别让本官失望!”
他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院子里,一群石化的人。
半盏茶后,赵秀才才如梦初醒般地,一把抓住了宁意。
“案首……又是案首……孙大人亲口说的……”他喃喃自语,然后,两眼一翻,幸福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