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琴身体一僵,立刻站了起来,低着头,声音恭敬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婆母。”
“坐下。”端玉郡主的声音很平静。
许云琴没动,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端玉郡主抬眼看着她,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让你坐下。”
许云琴终于还是依言,坐了回去。
端玉郡主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她。
“这一杯,我敬你。”
许云琴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愕和不敢置信。
“婆母,使不得,您这是……”许云琴慌忙又要起身。
“坐着!”端玉郡主扬声道,“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一杯,你就该喝!”
她看着许云琴无甚血色的脸,声音软和道,“这些年,你来我们宁家,遭罪了。”
一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了许云琴的心湖。
她的眼眶,瞬间就沁上了眼泪。
“是我们宁家,对不住你。”
端玉郡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叹息,“我跟国公爷,把意儿惯坏了,才让他……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宁德在一旁,老脸一红,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心虚。
端玉郡主没有理他,继续看着许云琴。
“不过现在好了,意儿他,总算是开窍了,知道上进了。他心里,是有你,有这个家的。”
“以后,他会待你好的。”
端玉郡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所以,云琴……别再怨他了,好吗?”
“给意儿一个机会,也给咱们这个家,一个机会。”
说完,怕是听到许云琴拒绝的话,她仰起头,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上。
许云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婆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手有些抖,酒液在杯中晃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学着端玉郡主的样子,仰起头,将那杯辛辣的酒,尽数咽了下去。
喝得太急,她被呛得连声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
宁鸢连忙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娘,您慢点。”
许云琴摆了摆手,止住咳嗽,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端玉郡主,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她的眼神,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带着死寂。
……
众人吃喝了一会。
端玉郡主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身上。
“晋儿也快十八了,鸢儿也及笄了,你们俩的婚事,也该好好相看起来了。”
“啊?”宁晋正给吭哧吭哧的嚼嚼嚼,听到这话,手一抖,筷子上的虾仁掉在了桌上。
宁鸢更听得这话,也把头低下。
“祖母!鸢儿不想嫁人。”她娇嗔了一声。
宁德一听这个,又来劲了。
“对对对!该看了!我孙子,那得配京城第一美人!我孙女,得嫁个状元郎!不对,状元郎以后是我儿子,那……那就嫁个大将军!”
端玉郡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胡说八道。儿女婚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是人品性情。你当是菜市场买白菜呢?”
她懒得再理会丈夫,转头对许云琴道:“云琴。”
许云琴连忙应声:“是,婆母。”
“鸢儿和晋儿的亲事,老身会亲自把关,但也你是他们的母亲,这相看人家的事情,你也要多上心。”端玉郡主郑重地嘱咐道。
“是,母亲,儿媳记下了。”
这一声“母亲”,比之前的“婆母”,更显亲近。
端玉郡主满意地笑了。
暖阁里的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宁德又开始吹嘘自己年轻时多俊美,引得宁晋和宁鸢一阵无语。
端玉郡主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许云琴虽然依旧沉默,但眉眼间却化开了些许冰霜的模样,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府里的天,快要晴了罢?
……
转眼间,一个月便在笔墨纸砚的消磨中悄然流逝。
府试,如期而至。
考试前夜,赵秀才的屋子里。
他比自己下场还要紧张,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府试的主考,是新上任的江南学政,李元德李大人。”
“此人乃是前朝大儒的关门弟子,最重风骨,也最恨投机取巧之辈。”
“明日到了考场,你切记,收起你那套提前交卷的做派!务必坐到最后一刻!听到没有!”
赵秀才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着宁意,眼神严厉。
宁意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块小木头和一把刻刀,慢条斯理地雕着什么。
听到赵秀才的吼声,她手都没抖一下,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哦。”
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让赵秀才心头火起。
“哦?你就一个哦字?”
“你知不知道,你那狂生的名声已经传到府城去了!”
“李大人最是不喜轻浮之人,你若再如此行事,卷子写得再好,他也不会录你!”
“先生,”宁意终于抬起头,将手里已经初具雏形的小兔子木雕放在桌上,“我若没有把握,岂会提前交卷?那不是狂,是蠢。”
她看着赵秀才焦虑的脸,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在已经确信答卷无误的情况下,多坐一个时辰,和少坐一个时辰,并无区别。反而徒耗心神,不如早些出来歇息。”
早点打卡下班,才是社畜的终极追求。
赵秀才被她这套歪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走过来,拿起那只木兔子,眉头拧得更紧了。
“明日就要大考,你居然还有闲心雕这些玩意儿?”
“劳逸结合嘛。”
宁意笑嘻嘻地拿过来,“这是给小女雕的,她一定会喜欢。”
赵秀才看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眼前这小子,哪里有半分考生的自觉?
“罢了罢了,随你。”
赵秀才把木雕放下,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这是为师翻遍李大人历年来出的套题,给你押的策论一题。你且说说思路。”
宁意凑过去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七个大字:《论祥瑞与灾异》。
“先生,此题有何难解?”
宁意放下木雕,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赵秀才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有何难解?此题最是考验人心!说祥瑞,容易流于谄媚;说灾异,又容易触怒君王!分寸拿捏,难于登天!”
“谄媚,是因为只谈祥瑞之表,不及其里。”宁意慢悠悠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