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已经检查完毕。”宁意平静地回答。
“胡闹!”
老夫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花白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年轻人,如此心浮气躁,目中无人!你当科举是儿戏吗?现在才什么时辰?开考不过两个时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花园吗?!”
在他看来,宁意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科举,对所有考官,以及对其他考生的极大不尊重。
狂妄!简直是太狂妄了!
老夫子的声音又尖又利,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有人都停下了笔,想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
然而,宁意面对老夫子的呵斥和众人的议论,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先生,考场规矩,似乎并未规定,不许提前交卷吧?”她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你……”老夫子被她一句话噎住了。
考场规矩,确实没这么规定。
但自古以来,就没人这么干过啊!
他扬起戒尺,指着宁意的鼻子,正要发作,一个沉稳而又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巡考棚里传来。
“让他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官服,身材富态的中年男人,正缓缓地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本次县试的主考官——容城县令,王德发。
主考官发话了,那白胡子老夫子就算再不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没好气地从宁意手里,接过考卷,然后往旁边一站,让开了路。
“哼,狂妄之徒!自毁前程!”他看着宁意的背影,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
宁意压根没理他,只对着王德发一揖。
王德发微笑地对宁意点了点头。
然后宁意便在全场考生和考官们那混杂着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中,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考场。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上午就交卷离开的考生。
看着宁意的背影,王德发收起笑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把这份卷子给我拿过来。”王德发沉着脸,对那白胡子老夫子说道。
他倒要看看,这位世子爷,到底写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才让他有胆量,如此藐视科场。
老夫子立刻将那狂徒的试卷,呈了上去。
王德发接过考卷。
这字迹……
苍劲有力,铁画银钩,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稳之气。
单凭这手字,就足以让他在一众的童生卷子里,脱颖而出了。
“嗯?”王德发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疑。
一个纨绔子弟,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耐着性子,开始看第一篇四书文。
“破题:君子小人,分野在心,而显于行。义利之辨,实乃公私之辨也……”
看到这个破题,王德发的眉头,挑了一下。
不错。
破题精准,立意很高,有点东西。
他继续往下看。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便凝重了起来。
这篇文章,结构之严谨,逻辑之缜密,论证之有力。
也让他不得不佩服。
通篇文章,没有一句废话,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尤其是结尾处,那句“故君子求利,必以义为先,利天下,方为大利。小人求利,则唯己是图,损人利己,终将为利所害”,更是画龙点睛,将整篇文章的思想,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好……好文章!”王德发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这篇文章,别说是童生了,就是让一些秀才来写,也未必能写出这等水平!
之前那世子爷来衙门,通身的气度也让他心惊。
不过他就是个老油子,那世子爷的名头说出去有些虎人,但其实心底他是不怵的,只是不想找麻烦明哲保身,才不得不演的入木三分。
看完宁意的这篇策论,王德发心中愈发好奇。
他迫不及待地,又拿起了第二篇,关于“推恩”思想的文章。
当他读到结尾处,那段关于设立“养济院”的建议时,他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好一个‘养济院’!好一个‘圣人之道,在利民之实事’!”
他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民间疾苦。
鳏寡孤独,老弱病残,无人奉养,冻死饿死者,不知凡几。
朝廷虽有心救济,却苦于没有良策。
他曾经也是一腔抱负,结果入了官场发现……
后来他不得不收敛锋芒,变成了一个老油条,混日子……
而宁意这个“养济院”的提议,就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
是啊,与其零敲碎打地施舍,不如将这些人集中起来,由官府统一供养!
不,不,不,不是供养。
而是以工代养。
对老人来说,还能做什么工?
这位世子爷,敢写出来,那就一定有良策!
王德发看着那份考卷,心里像猫抓一样。
到底是做什么工呢?
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最后,拿起了那首试帖诗。
当他看到“春”这个题目时,他先是笑了笑。
这个题目,中规中矩,很容易写,但也很难出彩。
他想看看,这个在策论上有着惊人见识的宁意,在诗词上,又能有何等表现。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好诗……好诗啊……”
王德发闭上眼睛,反复地回味着那清新而又充满隐喻的诗句。
许久,他才睁开眼,看着那份考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传说的纨绔世子,竟然还有此等志向!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貌似说花,实则拟人。
这位传说中的纨绔世子爷,竟然还有折桂的心思。
好!
好!
好!
旁边的老夫子,看着王县令的样子,试探问道:“大人。这狂徒是不是胡乱答了一气?”
“狂徒?呵呵……”
王德发自嘲地笑了笑,“我等凡夫俗子,坐井观天,竟将天人,误认作狂徒!”
王德发让老夫子取朱笔来。
老夫子腹诽,这是要现场批卷了?
有这么好吗?
虽然好奇,他还是先去取了笔墨来,小心地放到王县令的桌上。
王县令抬手研墨,笔尖沾上朱砂。
在卷首,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字:
“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