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武汉城墙时,粮库外的血腥味已淡了些,被晨雾裹着,混进潮湿的空气里。几个民防队员正蹲在地上,用石灰在马家团练尸体旁画圈,等着午后统一抬去城外安葬——昨夜的鏖战过后,落马坡到大河岸的路上,这样的白圈画了足足五十多个。
聂明远站在粮库的临时审讯室门口,手里捏着半张皱巴巴的纸片,是从马团长的绸子褂子里搜出来的。纸片上只写了两行字:“卯时三刻,豫南联防军会于鸡公山,共取武汉。”字迹潦草,墨渍还没干透,显然是战前刚收到的指令。
“师长,马团长还是不松口,黑狼倒说了些零碎的,说是吴佩孚上个月在信阳召集了豫南七八个地主团练,要组‘联防军’。”紫薇从审讯室里出来,摘下沾着汗的口罩,眼底带着红血丝——她从昨夜忙到现在,先救伤员,又审战俘,几乎没合眼。
聂明远把纸片递给她:“这是从马团长身上搜的,‘豫南联防军’,看来吴佩孚是铁了心要吞武汉。黑狼还说什么了?有没有提联防军的人数和领头的?”
“黑狼说他只见过联防军的联络人,听说是个姓刘的旅长,以前是吴佩孚的部下,手里有两千正规军,比马家团练能打。”紫薇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哑,“他还说,鸡公山现在藏着不少联防军的探子,专门盯着咱们的粮道。”
聂明远皱起眉,走到粮库的城墙边,望着远处的鸡公山——那山在武汉东北,像块黑沉沉的石头压在天际,山脚下就是通往豫南的官道,也是武汉粮道的必经之路。“陈武呢?让他带几个老兵,去鸡公山脚下探探,看看是不是真有探子。”
“陈营长一早去落马坡了,说要把牺牲的兄弟抬回来安葬。”紫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鸡公山,“他还说,落马坡的重机枪得重新架,那地方是武汉的北大门,不能空着。”
聂明远点点头,心里掠过一阵沉郁。昨夜的胜利里,藏着十几个年轻的生命——二娃子没保住腿,还有三个士兵在肉搏时被马刀砍中要害,没能撑到医疗队来。这些人里,有的才刚学会打枪,有的还揣着家里寄来的家书,现在都成了城墙下那一个个白圈里的名字。
“让赵刚准备些松木,给牺牲的兄弟做棺材,再让百姓们采些白花,下午在粮库后的空地安葬。”聂明远的声音低了些,“咱们欠这些兄弟的,得让他们走得体面。”
紫薇应了声,刚要转身,就见夏先生背着工具箱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手里举着个新造的迫击炮炮弹:“聂师长!您看这个!我把炮弹的引信改短了,能快一秒爆炸,对付骑兵正好!还有,兵工厂的工人今早都回来了,说要加把劲造武器,再不怕什么联防军!”
聂明远接过炮弹,掂量了掂量,外壳上还留着车床的纹路,带着刚出炉的温度。“夏先生,辛苦你们了。”他拍了拍夏先生的肩膀,“现在得造些地雷,鸡公山脚下的官道得埋上,防止联防军偷袭粮道。”
“没问题!我这就回去调材料,今天就能造二十颗!”夏先生把炮弹塞进工具箱,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裤脚沾着的炮药粉在地上撒了一串黑印。
临近中午时,陈武带着几个士兵抬着担架回来了,担架上盖着革命军的红旗,下面是牺牲士兵的尸体。百姓们闻讯都围了过来,有的手里拿着刚蒸好的馒头,有的抱着干净的布巾,沉默地跟在担架后面,往粮库后的空地走。
聂明远站在空地旁,看着士兵们挖好的土坑,每个坑前都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士兵的名字和籍贯——“一营士兵王二娃,河南信阳人,年十八”“一营班长周铁山,湖北黄陂人,年三十五”……木牌上的字是紫薇写的,笔锋很轻,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师长,马团长和黑狼带来了。”两个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马团长和黑狼走过来,马团长梗着脖子,脸上满是不服,黑狼却低着头,不敢看那些木牌。
聂明远指了指土坑:“马团长,你看看这些人,最小的才十八,家里还有爹娘等着。你为了吴佩孚的一句承诺,带着人来打武汉,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良心过得去吗?”
马团长冷笑一声:“成者为王败者寇!我跟着吴大帅,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聂明远的声音很沉,“我要让你看着,看着咱们怎么守住武汉,看着吴佩孚的联防军怎么败在咱们手里。你也给我记住,百姓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筹码,谁要是敢害百姓,谁就没有好下场!”
黑狼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说:“聂师长,我错了!我不该跟马家团练勾结,不该打武汉!您饶了我吧,我愿意去鸡公山当探子,帮您打听联防军的消息!”
聂明远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波澜:“你要是真心悔改,就把你知道的联防军消息都写下来,包括联络人的样子、鸡公山探子的暗号。要是敢耍花样,这些土坑,也有你的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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