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出言安慰,反而觉得,让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早点见见血,未必是坏事。
这世道,圣贤道理…保不住家业,更保不住命。
“吓到了?”陈明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陈志远猛地回过神,嘴唇哆嗦了一下,想强撑说没有,最终却只是颓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爹…那些人…就这么死了…”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抢光我家,糟蹋女眷。”陈明远语气冷硬,
“读书明理是好事,但也要认得清现实。”
他顿了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话锋陡然一转:“我打算搬家,去县城。”
“什么?!”陈志远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搬家?去县城?爹!我们的家业、祖产、田地都在这里啊!怎么能……”
“祖产田地,比得上命重要吗?”陈明远打断他,眼神锐利,
“你以为今夜是结束?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压低声继续道:
“我得到消息,寒山郡的叛军势大,官府剿了几次都没剿干净,反而越闹越凶。
这乡村野地的秩序,已经快崩了!今天来的是小股流寇,明天呢?
万一叛军大队人马过来,或者更多的溃兵流匪,我们守得住一次,能次次都守住吗?”
陈志远被父亲一连串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呆坐在椅子上。
陈明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
“你在县城读书这些年,可曾交下几个真正靠得住的朋友?
不拘是衙门户房的书吏,还是守城兵丁里的头目,
哪怕是县尊老爷府上能递得进话的管事…有没有?”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逼着陈志远从惊惶中冷静下来,
去回想那些他曾经或许并不太在意的人际往来。
乱世里,有时候一点微不足道的关系,可能就是一条活路。
陈志远被父亲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是认识了几个同窗,交情还算不错,有一位家中似乎与县衙户房有些关联,
另一位…其叔父好像在守城兵卒中做个队正……”
但他随即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可是爹,搬迁入户乃是大事,涉及户籍、房舍、生计,绝非几个读书人的交情就能轻易办成的。
这其中关节众多,恐怕……”
陈明远看着儿子这副书呆子气的担忧,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他摆摆手,打断儿子:
“无妨。只要有了门路,知道该找谁、往哪个方向使力,就不愁在县城立不住脚。”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你莫非忘了?你大哥在县衙里经营多年,虽只是个书吏,但衙门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门道,
他比谁都清楚。只要舍得花银子打点,打通关键环节,举家迁入县城,问题不大。”
陈志远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大哥在县衙,那确实……”
然而,陈明远话虽说得轻松,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沉重的阴影。
他没有告诉这个儿子,如今这光景,叛军势大,流寇四起,乡下越来越不太平,
有点家底银子的人,谁不想挤进城墙高厚的县城里求个安稳?
县城的房价地价怕是早已翻了几番!
上下打点各级官吏,从户房到守城门的兵卒,哪一处不是张嘴的饕餮?
所要花费的银钱,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心里早已在滴血,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淡淡道:
“这些你无需过多担忧,为父自有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你仔细想想,
到了县城之后,如何借助你那些同窗的关系,尽快站稳脚跟。乱世之中,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已经做好了将乡间部分田产、铺面迅速变现,甚至割让部分利益的打算。
他陈家是地主乡绅不是小门小户,动迁是件大事,会有无数牛鬼蛇神想上来啃上一口!
只要能保住陈家核心子弟和大部分家当顺利进城,这些代价,必须付。
...
院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道紫影嗖地窜过,精准地落在方圆肩头,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脖颈,
发出叽叽喳喳的细小叫声。
是那只紫貂,这几日被小豆丁喂了不少肉条,油光水滑,
显然是把这破院子当新窝了,半点没有回山里的意思。
屋内的柳婉婉猛地站起身,见是方圆,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当家的,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了?”
“是前线溃下来的逃兵。”方圆反手关好门,插上门栓,声音平稳,
“陈家和他们碰了一下,没讨到太大便宜,死了人。陈老爷用几袋米一口猪,把他们送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