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余脉的雪岭屯,埋在终年不化的雪窝子里,风一刮起来,像鬼哭似的能钻透棉袄。屯子最西头的破泥房里,住着个老光棍,叫李老蔫。这人三十来岁,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下巴,是早年跟黑瞎子搏斗时留下的,看着凶,心却软。
李老蔫是个猎户,靠山吃山。那时候山里还没禁枪,他有杆祖传的老套筒,枪身锈得发乌,唯有枪管被他擦得锃亮,夜里能映出月亮的冷光。那年冬天邪乎,十月刚过就下了场没腰深的大雪,把进山的路全封了。李老蔫蹲在炕头抽了半宿旱烟,惦记着前几天在黑瞎子沟下的几个套子 —— 再不收,怕是要被狼獾拖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裹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老棉袄,脚蹬绑腿,踩着齐膝的积雪往山里挪。雪太厚,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楚,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踩雪。走到黑瞎子沟时,天已经擦黑,铅灰色的云压在树梢上,连鸟叫都听不见。忽然,一阵细微的呜咽声飘进耳朵,不是狼嚎,也不是兔子叫,尖细又委屈,像个小孩儿在哭。
李老蔫心里一紧,抄起肩上的老套筒,循着声音摸过去。雪地里一团模糊的黄影子在动,走近了才看清,是只黄皮子,后腿被个铁兽夹子死死咬住,暗红的血把周围的雪浸成了黑紫色,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壳。那黄皮子见有人来,原本还在挣扎,突然就不动了,两只黑亮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不对劲 —— 没有野兽的凶性,反倒像人似的,带着点哀求,还有点…… 怨怼?
山里人都信黄皮子通灵,说是能附人身、通阴阳,轻易不能招惹。李老蔫蹲下身,扒开雪一看,那兽夹子不是他下的 —— 他的套子都是麻绳做的,这铁夹子齿尖上还淬了锈,一看就是外乡人下的狠活儿。再看那黄皮子,肚子圆滚滚的,竟是怀了崽的。“唉,造孽。” 他叹口气,对着黄皮子低声说,“我放了你,你别记恨人,也别去祸害屯子里的牲口,成不?”
话音刚落,那黄皮子竟缓缓点了点头。李老蔫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雪光晃花了眼。他不再犹豫,咬着牙去掰那铁夹子,夹子上的齿太尖,把他的手掌划开了道口子,血滴在雪地上,跟黄皮子的血融在了一起。“咔嚓” 一声,夹子松了,黄皮子抽出伤腿,却没跑,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棉裤腿,那毛乎乎的触感让李老蔫打了个寒颤。接着,它一瘸一拐地钻进林子,黄影子晃了两下就没了。
李老蔫没当回事,收了套子,巧了,套着只肥野兔,拎着就回了家。可怪事,从那天晚上就开始了。
头一晚,他梦见个穿黄布衫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对着他一个劲儿作揖,嘴里念叨着 “谢谢恩人救了我闺女”。醒来时,炕头湿了一片,像是有人哭过。第二天一早,他推开院门,看见雪地上摆着只死野鸡,脖子断了,身上还带着体温,像是刚被丢在这的。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有时是山兔,有时是山鸡,都摆在院门口正中央,像是特意送的礼。
最邪门的是那天晚上。李老蔫喝多了,对着空屋子瞎念叨:“要是能有个热炕头,有口热饭吃,也不枉活这一辈子。” 说完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一摸炕头,竟是温的!灶台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苞米粥,还有个贴饼子,饼子上还留着两个小小的爪印。
李老蔫吓得头皮发麻,知道是那黄皮子在报恩。可他心里发慌 —— 人妖殊途,这恩他受不起。当晚,他对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拱了拱手,声音发颤:“仙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人有人道,仙有仙途,咱各过各的,两不相欠,行不?” 话音刚落,院墙外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尖细又轻,像风吹过芦苇。从那以后,怪事就没了,院门口再也没出现过死猎物,梦里也没再见过那黄衫老太太。
转眼到了腊月,屯子里张灯结彩,就属王老铁家愁云惨淡。他家五岁的小孙子狗剩得了怪病,浑身烧得滚烫,胡话连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喊着 “红肚兜的娃娃拉我走”。屯里的老郎中来看了,把了脉,摇着头说:“邪气入体,我治不了,准备后事吧。” 王老铁的老伴儿哭瘫在地上,抱着狗剩的手不肯松:“这可是咱家独苗啊,老天爷咋这么狠!”
李老蔫听说了,揣着两个贴饼子去看。一进屋子,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明明炕烧得正热,却冷得人打哆嗦。狗剩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气儿都快喘不上了。王老铁红着眼眶拉着他:“老蔫,你见多识广,想想办法啊!” 李老蔫心里堵得慌,回到家,对着黑瞎子沟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念叨了一句:“仙家,要是你还记着那点情分,就救救那孩子吧,积德行善啊。”
半夜里,李老蔫被一阵 “窸窸窣窣” 的声音吵醒。他眯着眼一看,只见炕沿上蹲着个黄影子 —— 正是那只他救过的黄皮子,后腿还微微有点瘸,身后跟着只更小的黄皮子,嘴里叼着几株不起眼的野草,叶子是深绿色的,根须上还带着湿泥。那大黄皮子用爪子把草药推到他面前,又指了指王老铁家的方向,然后叼着小黄皮子,“嗖” 地一下钻进了墙角的老鼠洞,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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