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老一辈的自述
民国十七年,我刚满十六,跟着表叔在酆都城里的药铺当学徒。那时候四川还没通公路,进出城全靠水路和山间小道,而我们药铺要收的几味鲜药,非得去三十里外的冷水溪采摘不可。表叔原本隔天就去一趟,可那年入秋后,他突然说啥也不肯再走夜路,只让我趁着天亮去天亮回。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总觉得他是上了年纪胆子小,暗地里还笑过他迷信,直到九月十三那天,我亲身撞上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事。
那天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盖在平都山的山尖上。我采完药已经是未时,往回走时抄了条近路,想着能赶在关城门前进城。这条道平时走的人少,两旁是齐腰深的芭茅,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走到一半,天突然暗了下来,不是天黑的那种暗,是灰蒙蒙的、透着股寒气的暗,连芭茅叶子都像是失了颜色,泛着青白色的光。
我心里开始发毛,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这时候就听见身后有动静,不是脚步声,是那种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芭茅在风里摇晃,可那铁链声却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沉闷得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表叔以前跟我说过,酆都这地方邪性,是阴间的门户,夜里常有阴兵过路,遇上了千万不能出声,更不能点灯,找个地方屏住呼吸躲着,等他们过去了才能出来。我那时候只当是老辈人吓唬小孩的话,可此刻听着这声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冷风顺着衣领往里灌。
我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回头,慌慌张张地钻进了路边一处凹进去的山壁,那里长满了藤蔓,刚好能把我整个人遮住。刚躲好,马蹄声和铁链声就变得清晰无比,还多了一种整齐的、像是很多人走路的声音,却又听不到半点儿脚步声,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我屏住呼吸,透过藤蔓的缝隙往外看,这一眼差点让我背过气去。
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下,一队人影正顺着小路往前走。打头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卒,身上穿着说不清朝代的号褂子,颜色发暗,像是被水泡过很久,布料上还沾着些看不清的污渍。他们的脸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五官像是蒙在一层雾里,模模糊糊的,只有一双双眼睛黑洞洞的,没有任何神采,却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
骑兵后面跟着长长的一队步兵,个个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他们都戴着头盔,手里拿着长枪,枪杆上裹着黑布,看不清枪头。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个步兵的手腕上都拴着铁链,铁链一端握在前面人的手里,串联成一串,走动时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正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
整个队伍没有一点人声,连马蹄踏在泥地上都只有沉闷的“噗嗤”声,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们走得很慢,却异常整齐,沿着小路一步步往前,像是在执行什么庄重的任务。队伍经过我藏身的山壁时,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不是秋天的凉意,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阴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开始打颤。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尽量放缓。这时候我注意到,队伍里有几个身影看着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前几天听药铺隔壁茶馆老板说过的,城里失踪的那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穿蓝布褂子的,我还记得他前阵子还来药铺买过治咳嗽的药,可此刻他面色惨白,眼神空洞,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走,像是完全没了神智。
茶馆老板当时说,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夜里出门后就没回来,保长带着团丁查了几天也没头绪,只说是被拉去“吃粮”了。可此刻他们明明就在这队诡异的队伍里,怎么可能是被拉壮丁了?我忽然想起表叔说的阴兵借道,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些人真的是被阴兵勾走了魂魄?
队伍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完全过去,等最后一个兵卒的身影消失在芭茅丛后,那股刺骨的寒气才慢慢散去。我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过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亮了些,我才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城里跑。
回到药铺时,城门刚开,表叔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我回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发现我浑身冰凉,脸色苍白,连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把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表叔听完,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造孽啊,你这是真撞上阴兵了!”他告诉我,酆都平都山自古就是鬼城,有奈何桥、望乡台的说法,民国初年还有人卖“路引”,说是能给死人引路。这些年战乱不断,抓壮丁的事情频发,夜里常有团丁偷偷绑人,老百姓不敢明着反抗,就把这些事都归到阴兵借道上,一来二去,传言就越来越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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