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从没信过鬼神之说,直到2018年秋天,大伯去世后的第七天,我亲眼看见他背着竹筐,一步步走进了村口的杂货铺。
那年我刚辞职回村,帮着爸妈打理果园。大伯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县城范围,就守着自家两亩薄田和一个小菜园过活。他无儿无女,跟我家最亲,我小时候总爱黏着他,他赶集回来总会给我带块水果糖,或是用麦秸编个小兔子。
大伯走得很突然,秋收时在玉米地里突发脑溢血,等邻居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那天我正在县城拉化肥,接到爸的电话时,方向盘都没握稳,化肥撒了一路。赶回家时,大伯已经躺在堂屋的门板上,身上盖着他平时舍不得穿的蓝布衫,脸色蜡黄,嘴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青黑。
村里老人说,横死的人魂魄不安稳,头七会回来看最后一眼,家里得留灯,摆上他爱吃的东西。大伯爱吃的是葱花饼和散装白酒,妈提前烙了两张,倒了满满一碗酒放在堂屋八仙桌上,还在门口挂了盏马灯,昏黄的光线下,墙上大伯的遗像看着格外刺眼。
头七那天,我和爸在果园忙到天黑才回家。刚到村口,就看见杂货铺的王婶在锁门,她看见我们就喊:“小远,你爸也在啊?刚才你大伯来买东西了,说要给你带块奶糖,我找他钱他还说不用,背着筐往村西头去了。”
我当时就笑了:“王婶你别开玩笑了,大伯都走七天了。”
王婶的脸一下子沉了:“我开这玩笑干啥?刚才天还没黑透,他就站在柜台前,穿的就是那件蓝布衫,背的还是他那个旧竹筐,说话声音跟平时一样,就是看着瘦了点。我还问他咋这晚出来,他说家里孩子等着吃糖,急着回去呢。”
爸的脸色瞬间变了,拉着我就往家跑。我心里直发毛,王婶是出了名的实诚人,从来不会说瞎话,而且她跟大伯认识几十年,不可能认错人。
回到家,堂屋的马灯还亮着,八仙桌上的葱花饼少了一角,那碗白酒也下去了小半。妈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看见我们就说:“刚才我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以为是你们回来了,出来一看没人,再回头就看见饼少了一块,酒也动过了。”
爸没说话,拿起墙角的纸钱就往外走,我跟着他到了村西头的十字路口。爸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哥,你要是回来了就安心看看,别牵挂家里,小远都长大了,能替你照顾爸妈了。”火光映着爸的脸,皱纹里全是泪痕,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落在我胳膊上,凉得像冰。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陆续有人说见过大伯。村东头的李大爷说,半夜起来喂牛,看见大伯坐在他家牛棚门口,手里拿着根草,像是在逗牛;隔壁的小花说,放学路上看见大伯在玉米地边上站着,喊他他还回头笑了笑,然后就走进地里不见了。
我开始睡不着觉,总觉得大伯还在。有天夜里,我被窗外的脚步声吵醒,那脚步声很慢,像是拖着脚走路,跟大伯平时赶集回来累了的样子一模一样。我悄悄扒着窗帘往外看,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我家果园门口,背着手往里看,正是大伯的样子。
我吓得浑身发抖,想喊爸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那个身影在门口站了大概几分钟,转身慢慢往村西头走去,走着走着,身影就变得模糊了,最后融进了夜色里。
第二天,我跟爸说这事,爸叹了口气说:“你大伯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片果园,他年轻时候跟你爷爷一起栽的树,现在都成林了。”
没过几天,我去果园摘苹果,走到最西边那棵老果树下时,发现地上放着一个麦秸编的小兔子,跟我小时候大伯给我编的一模一样。那棵树位置偏,平时很少有人去,而且兔子编得很新,麦秸还是青的,不像放了很久的样子。
我拿着小兔子回家,妈一看就哭了:“这是你大伯的手艺,他编的兔子耳朵上都有三个小节,别人学不会。”
那天下午,村里的老支书来我家,说要跟我们商量大伯坟地的事。老支书说,大伯的坟选在村西头的坡上,正好对着我家果园,前几天大雨冲了个小坑,得赶紧填上。他还说,昨天路过坟地时,看见坟前有个竹筐,像是大伯平时用的那个,他以为是我们放的,就没在意。
我们跟着老支书去了坟地,果然看见坟前放着一个旧竹筐,筐里还有一块没吃完的奶糖,糖纸都潮了。爸蹲下身,摸着竹筐眼泪直流:“这是我哥当年成亲时,我给他编的筐,他用了一辈子,下葬时我特意放在他身边的,怎么会在这里?”
坟上的土确实塌了个小坑,坑边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不大不小,正好是大伯的鞋码。我们找了工具把坑填上,又烧了些纸钱,爸对着坟头说:“哥,你要是还有啥心愿,就托梦给我,别再到处跑了,天冷了,好好歇着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大伯背着竹筐,手里拿着块奶糖,笑着对我说:“小远,果园的苹果熟了,要好好摘,别糟蹋了。你爸妈年纪大了,多替他们分担点。”他的声音很温和,跟小时候一样,就是脸上没什么血色。我想喊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嘴,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果园,消失在果树后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