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在世时总说,每个村子都有个“镇宅的”,不是神佛,是守村人。这话我小时候不信,直到二十年前回了趟槐阴坡,亲眼见了哑巴叔,才算懂了其中的滋味。
槐阴坡是我妈的娘家,在豫西深山中,不通公路,进村子得翻三座山。2003年我高考落榜,心里憋屈,妈说让我去乡下散散心,顺便看看她的老母亲。我记得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二,天阴得像泼了墨,进山时还飘起了毛毛雨,山雾裹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路边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叶子上的水珠滴在鞋上,凉得刺骨。
村口第一户人家就是我姥姥家。刚到门口,就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男人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带着点傻气,见了我就嘿嘿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姥姥说这是哑巴叔,是槐阴坡的守村人,打小就哑,脑子也不太灵光,但心善,村里红白喜事都主动去帮忙,给口吃的就行。
我当时没太在意,只觉得这人怪可怜的。姥姥家是座老宅子,土坯墙,黑瓦顶,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是青石板铺的,被磨得光溜溜的。姥姥说这宅子有百十年了,是她公公那辈传下来的。晚上我睡在西厢房,房间里摆着一张旧木床,墙上糊着报纸,字迹都模糊了。躺下后总觉得不对劲,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风吹过缝隙的声音。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姥姥白天说的话,哑巴叔无儿无女,父母早亡,住村头的破窑里,村里谁家有难处,他都第一个跑去帮忙。有次村西头的李大爷上山砍柴摔断了腿,是哑巴叔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医院,一路上摔了好几跤,自己身上划得全是口子,却死死护着李大爷。姥姥说,哑巴叔是替村里挡灾的,他这辈子苦,是为了让村里人平安。
大概后半夜,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咚、咚、咚”,声音不重,但很有规律,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三下。我吓得一哆嗦,这西厢房的门是朝院子开的,半夜谁会来敲门?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敲门声却一直不停,像是有人站在门外,执着地等着我开门。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喊姥姥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停了。紧接着,我听见院子里传来哑巴叔的“啊啊”声,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他在追逐什么。我悄悄爬起来,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只见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院子里一片惨白,哑巴叔正对着井台的方向挥手,嘴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什么,揣进怀里,然后一步步朝村头的破窑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第二天我问姥姥,昨晚是不是有人来敲门。姥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压低声音说:“别乱问,那是井里的‘东西’在找替身。”我吓得头皮发麻,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姥姥叹了口气,给我讲了槐阴坡的往事。
三十年前,村里有个叫春杏的姑娘,长得特别俊,嫁给了邻村的后生。有一年夏天,春杏回娘家,中午去井边挑水,就再也没上来。村里人找了整整三天,最后在井里发现了她的尸体,肚子胀得鼓鼓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从那以后,这口井就不太平了,总有人说半夜能听见井里有女人的哭声,还有人说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影子在井台边晃悠。
后来村里来了个风水先生,说这口井占了阴地,是黄泉路的入口,必须有人守着,不然会有更多人出事。巧合的是,没过多久,哑巴叔就突然哑了,脑子也变得迟钝。村里的老人都说,哑巴叔是自愿来守井的,他替村里人挡住了井里的邪气。
“那昨晚哑巴叔是在……”我话没说完,就被姥姥打断了:“别多问,也别靠近那口井,尤其是晚上。哑巴叔会看着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能在村里看到哑巴叔的身影。他要么蹲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盯着进山的路,要么就在姥姥家的井台边转悠,手里总是攥着一根桃树枝。有一次我看见他在井台上撒米,嘴里“啊啊”地念叨着,像是在说话。村里的小孩都怕他,见了他就跑,嘴里喊着“傻子”“哑巴”。但哑巴叔从不生气,只是嘿嘿笑,有时候还会从怀里掏出几颗糖,递给跑过来的小孩。
有天下午,天又阴了,我闲着没事,跟着村里的几个半大孩子去后山玩。后山长满了松树,地上落满了松针,踩上去软软的。走了没多久,一个叫狗蛋的小孩说:“咱们去看看哑巴叔的破窑吧,听说里面有好多奇怪的东西。”
哑巴叔的破窑在山坳里,离村子不远,窑口长满了杂草,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窑口往里看。窑里黑乎乎的,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借着微弱的光,我看见窑壁上贴满了黄纸,地上摆着几个石头做的小人,还有一把生锈的剪刀。最显眼的是窑中间的土台上,放着一个木头做的牌位,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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