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府,书房内。
炭盆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糜竺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
糜芳则与他兄长截然相反,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红光,他将糜涟与吕布在河边“偶遇”、相谈甚欢,乃至吕布已亲口答应纳其为次妻的消息,原原本本,甚至略带渲染地告知了糜竺。
“……大哥,真是太巧了!”糜芳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小妹和温侯偶遇小河边,一曲清歌,几句言语,便让温侯另眼相看!这分明是天赐良机啊!温侯已亲口应下,这婚事,竟然成了!”
他期待地看着糜竺,等待兄长的赞许和家族决策的拍板。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糜竺愈发深沉的眼神,以及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唉……”糜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复杂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芳弟,此事……福兮祸兮,犹未可知啊。”
糜芳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一丝恼火:“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温侯如今坐拥徐州,兵强马壮,连曹操、袁绍、袁术都要侧目!小妹能嫁入州牧府,即便为次妻,那也是天大的荣耀,对我糜氏更是稳固如山!何来祸事?”
糜竺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弟弟:“荣耀?稳固?芳弟,你看得太浅了!他将涟儿置于次妻之位,本身便是一种……权衡!这与我糜氏如今在徐州的地位,有何实质提升?反倒将我们与他捆绑得更深,一旦……”
“一旦什么?一旦他兵败身死?”糜芳猛地打断糜竺的话,语气带着讥讽,“大哥!你读那些圣贤书真是读傻了!开口闭口士族风骨,天下大势!你忘了我们糜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吗?是商贾!是投资!是低买高卖,是奇货可居!”
他站起身,逼视着糜竺,话语如同连珠箭般射出:“父亲当年让你习文,让我习武,为的是什么?不是让我们去追求那虚无不实的士族名头!是为了让我们一文一武,护住糜氏这偌大的基业!乱世之中,没有强权庇护,再多的钱财不过是催命符!”
他指着门外下邳城的方向,声音激昂:“当初你投资刘玄德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那时刘玄德兵败如山倒,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叔’名头和所谓的‘仁德’之名,有什么?要兵没兵,要地盘没地盘!你都敢赌!如今温侯坐拥一州,带甲数万,猛将如云,谋臣如雨,钱粮广盛,形势比那刘玄德强了何止十倍百倍!你反倒畏首畏尾了?就因为小妹是次妻,而不是正妻?大哥,你这到底是重虚名,还是重实利?!”
糜芳这番话,如同重锤般敲在糜竺的心上。他脸色一阵变幻,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弟弟的话虽然刺耳,却句句戳中要害。
是啊,当初投资刘备,何尝不是一场赌博?
如今面对实力更强的吕布,自己为何反而犹豫了?
他想起吕布近来的一系列举措,揽士、练兵、屯田、安民,展现出的绝非一个纯粹武夫的莽撞。
又想起陈珪、陈登、陈应都已全力投入,臧霸、昌豨等桀骜之辈也被渐渐慑服……
糜竺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挣扎的神色渐渐平复。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那丝“意难平”被深深地压入了心底。
“罢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你说得对。是为兄……迂腐了。”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与精明:“既然温侯已开口,此事便再无回转余地。立刻准备嫁妆,务必要丰厚,更要得体,不能失了糜氏的格局,也不能过于扎眼。”
他看向糜芳,眼神锐利:“至于涟儿那里……你亲自去告诉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要谨言慎行,在州牧府内,一切以温侯和严夫人为尊。糜氏的兴衰,如今与她,亦是休戚与共了。”
糜芳见兄长终于想通,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拱手道:“大哥放心!我这就去办!”
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糜竺独自站在书房中,窗外夜色浓重。
那士族的清梦,终究敌不过乱世中生存与壮大的现实。
他低声自语,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陈述事实:“温侯……望你莫要负了我糜氏今日之投入。”
下邳,陈府书房。
檀香鸟鸟,与窗外清冷的雪景形成鲜明对比。
陈珪披着厚厚的裘袍,靠在暖榻上,听着次子陈应禀报完糜氏女与吕布河边“偶遇”、即将被纳为次妻的传言。
陈珪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他轻轻哼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热茶呷了一口,语气带着世家大族特有的矜持与疏离:
“呵,糜氏……终究是商贾起家,格局太小,眼界也只停留在锱铢必较之上。凡事必要立竿见影地获利,吃相过于急切,也过于**了。”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评价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交易,“将族中女子如此‘巧合’地送到主君眼前,行此…近乎自献之举,即便如愿以偿,得了次妻之名,获了些许实利,然在清流眼中,名声已然毁了大半。日后士族集会,茶余饭后,少不了要拿此事作为谈资,笑他糜氏攀附权势,失了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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