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那番极具煽动力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吕布心中轰然引燃了对未来的无限遐思。
然而,遐思过后,卧室内却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
只有窗外那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依旧固执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仿佛在为两人内心汹涌澎湃、激烈交锋的思绪与波涛伴奏。
那唾手可得的二十万斛粮食,如同伊甸园中散发着无法抗拒的、诱人甜香的毒苹果;而那苹果之后的下邳城,则隐藏在迷雾深处,看似触手可及,却可能每一步都布满淬毒的荆棘。
吕布深邃的眼眸低垂,掩去了其中剧烈翻腾的思绪风暴。
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独特的节奏,轻轻敲击着硬木案几表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每一声都如同精准敲打在陈宫那因极度期待而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也仿佛重锤,一下下砸在吕布自己脑海中那架正在疯狂摇摆、权衡着利弊生死的无形天平之上。
陈宫所描绘的奇袭下邳、夺取徐州的计划,与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历史走向和演义情节,开始隐隐约约地重合、交织。
风险,毋庸置疑,巨大得令人脊背发寒!
这绝非寻常的军事冒险,这简直就是在烧红的、滚烫的刀尖之上舞蹈,下方不是舞台,而是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
一步踏错,计算稍有疏漏,时机把握失当,甚至仅仅是运气不佳,等待着他们的,就绝非仅仅是失败,而是彻底的毁灭,是麾下数千忠诚将士的尸骨无存,是他吕布之名彻底沦为笑柄,消散在历史尘埃之中。
但是……那收益!
那一旦成功便能攫取到的巨大收益!
一座完整的、未经大战严重破坏的州治所!
城中那传闻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财帛!
一个真正能够摆脱眼下这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附庸身份,可以自主呼吸、自主决策、自主发展的坚实立足之地!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粮食”的范畴,这是生存的广阔空间,是未来发展的雄厚基石,是真正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起点!
而继续困守在这小小的、贫瘠的沛县呢?
那不过是温水煮青蛙,是看不见希望的慢性死亡!
是眼睁睁看着麾下那些信任自己、追随自己的将士们,在饥饿和疾病中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曾经纵横天下的战马,瘦骨嶙峋地瘫倒在马厩里,看着自己这点从并州带出来的、历经百战残存下来的老家底,一点点被消磨、被削弱,最终可能连一点浪花都掀不起,便被北方的曹操,或者南面的刘备,随手如同抹去尘埃般轻易抹去!
接受袁术这包藏祸心的“饵料”,固然是火中取栗,凶险万分。
但这“栗子”的诱惑,实在太大!
太过于甘美!
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尚有血性、尚有野心、不甘于现状的枭雄,甘愿冒着双手被烫熟、乃至粉身碎骨、身败名裂的滔天风险,也要咬紧牙关,凝聚起全部的勇气与智慧,奋力搏上这惊天动地的一搏!
思绪翻腾间,几张面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严氏,那张与记忆中穆子薇有着七分神似的脸上,往日刻意维持的温婉背后,是日益加深、无法掩饰的忧色;
女儿吕姬,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眸,那过早懂事、让人心疼的沉默与理解;
张辽,那双沉稳冷静的眼眸深处,那抹对这支队伍前途、对所有人生存的、化不开的深切忧虑;
高顺,那沉默坚毅、如同磐石般的面孔背后,那份对“值得誓死效忠之主”的默默期待;
还有……他自己!
那个来自千年之后,名为苏显的灵魂,对陷入绝对困境、受人摆布命运的天然反抗意志与不甘——他绝不能刚刚穿越至此,灵魂与这具躯体尚未完全熟悉,还未来得及真正领略这英雄辈出的波澜壮阔时代,就如此无声无息地、无足轻重的离开!
至少,要凭借自己的意志与力量,奋力跳出这盘要将他吞噬的死局!
一股混杂着对现状的强烈不甘、对未来的灼热野心、以及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的熊熊火焰,终于冲破了所有犹豫与权衡的阻碍,在他胸中轰然点燃,奔腾咆哮!
“不是为了袁术那空洞无物、毫无信义可言的空头许诺,” 吕布猛地抬起头,原本低垂的眼眸骤然睁开,目光如同两道经过地狱之火淬炼的实质火焰,灼灼地、带着几乎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扫过陈宫那张因漫长等待和极度期待而紧绷到有些僵硬的脸庞。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金石猛烈交击般的决断力量,“是为了我等麾下这数千追随我吕布,辗转流离,历经血战,至今仍忠心不二的将士!是为了所有将自身性命、家族未来都毫无保留托付于我吕布的人!在这人命贱如草芥、朝不保夕的煌煌乱世之中,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争一个真正的、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安稳度日、可以不再受人钳制的——安身立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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