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其光晖已失却暖意,只余下冰冷的赤红,无力地涂抹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空。
巨大的、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大别山山影,随着日头西沉,不断向前延伸,将那无尽的黑暗与阴冷投洒下来,渐渐吞噬着白日里厮杀呐喊的痕迹,也笼罩在一支比阴影更加狼狈、更加绝望的残兵队伍身上。
这便是陈兰与雷薄的部众,或者说,是他们仅存的部众。
不久前在相县,他们本欲依仗兵力优势行袭扰牵制之策,却先是中了吕布军的诱敌之计,后又在东线战场被那支如同初生牛犊般凶狠的“雏虎营”从侧翼狠狠捅了一刀。
吕瑞那小姑娘,年纪虽轻,用兵却刁钻狠辣,专挑他们的结合部与指挥节点打。
一场混战下来,部队建制被打散,士气彻底崩溃,如今跟随在他们身边的,已不足三四百人,而且个个带伤,甲胄不全,旌旗歪倒,许多人连兵器都遗失了,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麻木地跟着主将的马匹向南逃窜。
陈兰与雷薄并骑逃在队伍的最前面。
陈兰的左臂被流矢所伤,只用脏污的布条草草捆扎,渗出的血迹已变得暗黑。
雷薄则更惨,头盔不知丢在何处,额角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凝固的血痂糊住了半只眼睛,让他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两人不住地回头张望,仿佛那烟尘尚未完全落定的北方,随时会再次杀出那支让他们胆寒的骑兵。
目光所及,曾经浩浩荡荡、号称“带甲十万”的仲家大军,如今已烟消云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零星如同他们一般仓皇南顾的溃兵。
一种大厦倾覆、无力回天的虚无感,紧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完了……全完了……” 雷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痛,更是精神支柱彻底崩塌后的绝望,“数万大军啊……就这么……就这么没了!纪灵将军败了,张大将军也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
陈兰脸色铁青,嘴唇因失水而干裂,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里带着血丝,不知是口中的伤口,还是内心的愤懑。
“哭?哭顶个屁用!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他扬起马鞭,不是指向追兵,而是胡乱划过大片溃逃的方向,“袁公路自己都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跑没影了!他还会管你我这些杂牌将领的死活?他现在只怕跑得比谁都快!”
雷薄被他一喝,哭声止住,但恐惧更甚,他抓住陈兰的臂甲,几乎是哀求着低声道:“陈兄!可……可就这样回去……沛国丢了,兵马折损殆尽,就这么光溜溜地跑回寿春,依照袁公路那性子,为了平息众怒,为了他的颜面,肯定会拿我们的人头顶罪啊!回去……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他想到了袁术称帝后愈发骄横猜忌的性子,想到了那些因小过而被处死的同僚,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回去?回寿春让他砍头?” 陈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眼中闪烁着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光芒,“你还做着那个仲家将军的梦呢?醒醒吧!袁术完了!他那‘仲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龙椅还没坐热乎,就被吕布打得屁滚尿流,天下谁还认他这个皇帝?”
他猛地抬手指向前方那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的大别山轮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看见了吗?雷贤弟!那就是活路!如今天下大乱,皇帝老子都在长安自身难保,诸侯们互相攻伐,跟野狗抢食没什么两样!凭什么他袁术四世三公就能称帝,我们这些提着脑袋拼杀的人,就非得在他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雷薄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莽莽苍苍的大别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黑暗的怀抱。
他先是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一丝曾为“官军”的、残存的羞耻感。
但很快,这丝挣扎就被更强大的、**裸的求生**彻底淹没。
他想起了自己早年在汝南为寇时,虽然风险大,但何尝不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
何须受这官场上的窝囊气,看袁术那种世家子的脸色?
“妈的!说得对!” 雷薄猛地一捶大腿,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却骤然变得凶狠起来,“回去是死,落草还能逍遥快活!这狗日的世道,良心能当饭吃?忠义能换活命?去他娘的仲家皇帝,去他娘的将军印绶!”
陈兰见他心动,心中一定,继续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对未来的描绘与煽动:“没错!贤弟想通了就好!咱们现在虽然败了,但还有这几百号敢打敢杀的弟兄,有刀有枪,这就是本钱!只要进了这大别山,那就是蛟龙入海,虎归深山!山里有的是躲避官军的险要之处,山下有的是往来商旅、囤积粮草的大户庄堡!抢他一家,就够我们吃喝数月!大碗喝酒,大块分金,无拘无束,岂不胜过在袁术手下,受那鸟气,整日提心吊胆,还要担心哪天因为屁大点事就被推出去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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