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重围,张勋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扭曲、放大,又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紧紧扼住。
而最刺耳的,是麾下士卒们绝望崩溃的哭嚎与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对死亡的战栗,以及……对他这个主帅无能的控诉。
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
曾经象征着秩序与威严的中军大营,此刻已沦为修罗场。
代表各营的认旗大多已经倒伏,或被践踏,或在不远处燃烧,发出噼啪的哀鸣。
尸体层层叠叠,穿着袁军衣甲的远比敌人的多,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卧在地,鲜血汇成涓流,浸透了原本坚实的土地,让脚下变得泥泞不堪。
韩暹、杨奉的叛军与许褚那支生力军,正从两个方向,如同两把冰冷而高效的铁钳,不断合拢、挤压,几乎要将他的核心本部兵马彻底绞碎、碾灭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之中。
一股混杂着血腥、腥臭和硝烟味道的浊气猛地冲入鼻腔,让他一阵剧烈的反胃,喉咙口涌上难以抑制的腥甜。
他强行吞咽下去。
“不!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一个声音在他恐惧、疲惫和绝望的内心中疯狂呐喊,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我张勋!乃仲家皇帝陛下亲封的大将军,总揽淮南军事,位比三公!岂能……岂能如同李丰那般,就此崩溃战败,成为吕布威名下的又一垫脚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属于宿将的理智与多年征战积累下的、近乎本能的经验在警告他:中军帅旗,不仅仅是指挥核心,更是数万大军士气的支柱,是维系这庞大战争机器不至于瞬间解体的最后纽带!
一旦这面旗帜彻底倒下,或者他本人战死、被擒的消息传开,那么整个袁军战线的崩溃将不再是局部的、缓慢的,而是会如同雪崩般,在瞬息之间席卷整个战场,不可逆转!
届时,就绝不仅仅是这一路兵马的失败,而是仲家皇帝袁术赖以争霸天下的淮南根基,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甚至……是全局的覆灭!
这个责任,他担不起,也绝不能担!
纪灵!对,还有纪灵!
纪灵!他所率领的另一部主力,兵力雄厚,装备精良,士卒多为淮南子弟,战力不俗,是袁术军中真正能打的精锐之一!
此刻,按照战前部署,他们应该正在战场的东线驻扎。或许正与吕布军的某部偏师紧张对峙,相互牵制;或许,他们尚在待命区域,如同引弓待发的箭矢,正在寻找足以一锤定音的战机!
只要……只要纪灵部能及时赶来!
哪怕只是及时出现在战场,稳住中军尚未完全崩溃的另一侧阵脚,给予摇摇欲坠的防线一个支撑点;甚至,如果纪灵够果断、够迅猛,能够抓住韩暹、杨奉或许褚部因猛攻而暴露出的侧翼破绽,发起一次坚决的反向冲锋、夹击……那么,这濒临破碎、看似无可挽回的战局,就未必没有起死回生、扭转乾坤的渺茫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最烈性的强心剂,猛地注入了张勋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他浑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猛地扫过身边混乱的人群,最终死死锁定在一个同样面色仓皇、甲胄染血,但眼神深处却还残留着一丝不同于寻常溃兵的镇定与勇武的亲兵校尉身上!
他认得这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家乡子弟,姓陈,作战勇猛,马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
张勋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伸出戴着铁手套的手,一把死死抓住了陈校尉冰冷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臂骨!
他凑近对方,嘶哑着嗓子吼道:
“陈校尉!你!现在,立刻!带上你手下最精锐、马术最好的一队骑兵!不要多,但要最好的!记住,就算死!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千敌军,你们也要给老子冲出去!冲不出去,就是我等皆亡于此!”
那陈校尉被主帅眼中那血红的、混合着疯狂、绝望与最后一丝近乎燃烧的希冀光芒所震慑,浑身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躬身抱拳,甲叶铿锵,声音同样因血战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坚定:“末将遵命!大将军!请下令!纵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末将亦必将军令送达!”
张勋语速极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胸腔里挤压、迸发出来:
“找到纪灵将军!亲口告诉他!韩暹、杨奉二贼,背信弃义,临阵叛投吕布!许褚,那个虎痴,已从西面突破谯县防线,正猛攻我军腹地!我中军……我中军正遭叛军与许褚部两面夹击,已……已危在旦夕!”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调,“令他!立即!放弃一切当面之敌,放弃任何原有部署!火速!是全速!不惜一切代价,率部向我中军靠拢!夹击叛军与许褚,稳固中军,挽回大局!快!快去!!迟了……迟则万事皆休,我等皆为齑粉矣!!” 他最后几乎是倾尽全力地咆哮出来,声音撕裂,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推了陈校尉一把,将他推向那十余匹焦躁不安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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