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无光,夜雾如纱。
谯县外围,韩暹与杨奉的联营依着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蜿蜒铺开。
与袁术中军大营的旌旗招展不同,这里的灯火稀疏零落。
巡夜的士兵拖着疲惫的步伐,枪矛歪斜,脚步声松散得听不出半点警戒的意味。
整座军营都沉浸在一股难以驱散的颓靡之气中。
三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借着地形与阴影的掩护,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
他们避开主要的通道,利用枯草丛、废弃的辎重车甚至浅洼作为掩体,每一次移动都极尽谨慎,呼吸都压得极低。
为首者,正是吕布麾下的将军府主簿,陈群,陈长文。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脸上涂了些许炭灰,遮住了原本清隽的肤色。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端坐于书斋的主簿,而是一个深入虎穴的密使。
身后两名随从,是陈纪精心挑选的死士,身手矫健,眼神锐利如鹰,时刻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就在接近营寨边缘一处看似松懈的木栅时,左侧的随从猛地抬手,三人瞬间伏低身形,紧贴在地。
一队约莫十人的巡逻队懒洋洋地从不远处走过,领头的什长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抱怨声隐约可闻:“……这鬼日子,何时是个头?肚里这点食,顶不到天亮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陈群才微微抬手,示意继续。他们找到一处被野狗刨开、以杂物勉强遮掩的破损处,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踏入营区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汗臭、霉味以及隐约伤口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群目光迅速扫过近处几个营帐,只见帐帘掀开一角,里面挤着的士兵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望着帐外,无人交谈,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不远处,一堆微弱的篝火旁,几个老兵正默默擦拭着卷了刃的环首刀,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一切,都无声地印证着父亲陈纪的判断——杨奉、韩暹大军,已是强弩之末,军心离散至此,破绽已生。
他们被守卫发现并盘问的过程有惊无险。
陈群坦然表明身份,只说是故人来访,有要事求见韩、杨二位将军。
或许是那过于镇定的态度,或许是“故人”二字带来的猜想,守卫虽疑惑,却也不敢怠慢,一层层通报上去。
等待片刻后,得到准许的命令。
陈群深吸一口气,示意两名随从留在帐外隐秘处接应,自己则仔细整理了一下因潜行而略显凌乱的衣冠,拂去斗篷上的草屑,脸上所有的紧张与疲惫瞬间被一种近乎刻意的从容所取代。
他必须让对方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底气。
独自一人走进那顶灯火最为明亮的中军大帐,一股暖烘烘的、夹杂着酒气和皮革味道的热浪迎面扑来。
帐内,韩暹与杨奉并未顶盔贯甲,只身着宽松的便服,相对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案几后。跳跃的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使得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变幻不定。
案几上散乱地摆放着几只酒壶和陶制酒樽,残留的酒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像不安分的眼睛。
几名腰佩环刀、身形彪悍的贴身护卫分立两侧,目光如刀子般瞬间钉在陈群身上,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帐内的空气因他的到来而骤然绷紧。
陈群走进大帐的瞬间,目光如最灵敏的探针,迅速而细致地扫过每一个细节:韩暹那只青筋微露、紧按着膝盖(近乎刀柄)的大手;杨奉看似随意摩挲酒樽边缘、实则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护卫们微微前倾、蓄势待发的姿态;以及案上那些并非满溢、显然已对饮多时的酒具……所有这些,都无声地告诉他:这两位拥兵自重的将领,内心远不如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借酒,也难以完全浇灭那深藏的忧虑与不安。
心中迅速做出判断,陈群的神色越发显得云淡风轻。他稳步上前,在帐中站定,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稳定,不卑不亢:
“在下陈群,字长文,奉温侯之命,特来拜会二位将军。”
性格粗豪直率的韩暹率先发难。他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裸的威胁:
“陈长文?哼,你好大的狗胆!一个人就敢往俺这大营里钻?就不怕俺老子一时兴起,一刀剁了你的脑袋,用石灰腌了,送去陛下(指袁术)面前请功吗?”他按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眼中的凶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相较于韩暹的外露,杨奉则显得更为阴沉。他放下酒樽,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表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缓缓开口,语气看似平和,却暗藏机锋:
“陈先生乃是颍川名士,不在那下邳城中安享清福,何苦要亲身涉险,来到这刀兵相见的是非之地?须知,刀剑无眼,军营更非讲经论道之所。只怕先生来得轻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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