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建安二年初夏,沛国相县。
这座淮北重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城头旌旗在湿热晚风中无力垂落。
临时将军府邸深处,书房窗棂透出的烛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恍若这座城池不安的心跳。
书房内,烛火在从窗缝渗入的微风中不安地摇曳,光影在四壁晃动,将悬挂的舆图、架上的兵刃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不祥的讯息。
吕布端坐在巨大的楠木案后,身披一件玄色常服,未着甲胄,却依然如山岳般沉稳。
案头堆积的军报文牍如山,一盏青铜雁鱼灯吐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能令三军屏息的眼睛,此刻却沉淀着化不开的凝重,仿佛暴风雨前蓄满雷云的天空。
下首处,两人肃立如松。
老者王越,须发已见灰白,但面容清癯,脊背挺直如标枪。他眼神开阖间精光闪动,一身朴素的青袍掩不住数十年江湖漂泊沉淀下的风霜与锋芒。
侍立其侧的年轻弟子史阿,则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紧抿着薄唇,眼神锐利如隼,周身肌肉微微绷紧,时刻保持着最佳的发力姿态,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起伤人。
他们刚刚禀报完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袁术麾下刺客张闿,已成功刺杀了陈王刘宠与国相骆俊。
话音落下许久,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凝固了,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吕布的目光从王越沉静如水的脸上,移到史阿紧绷的年轻面庞,最后落回自己按在案上的大手。
指节因常年握戟而显得粗大,骨节分明。
“张闿……”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沙哑。
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坚硬的楠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在这死寂的书房内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敲在人的心弦上。
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
“陈王刘宠,虽为宗室,亦是一员悍将,弓马娴熟,陈国虽小,甲兵亦不下万人。国相骆俊,素有贤名,府邸护卫岂同儿戏?此獠……”他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究竟是何来历?竟能于万军拱卫之中,行此刺王杀驾、祸乱邦国的悖逆之事!”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那里面不再仅仅是对一个刺客的疑问,更是一种对骤然失衡的局势、对未知威胁的本能警惕。
王越与史阿带来的消息,不仅仅是一桩刺杀案,更是投入这淮南乱局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必将波及他所处的相县战场。
王越感受到吕布话中那冰冷的寒意与深沉的探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书房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稳地沉入丹田,随即上前一步,青袍下摆微微晃动。
他拱手为礼,动作不卑不亢,沉声道:“回温侯,”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沧桑后特有的穿透力,自有一股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此事关乎重大,越不敢妄言。据多年来江湖流传的讯息,以及一些旧日同道辗转传来的线报,这张闿,其出身并非专职刺客,原是陶谦麾下一员将领。”
他略微停顿,似在整理脑中纷繁的信息,确保每一句都准确无误。
烛光映在他灰白的须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兴平元年,前太尉曹嵩及其子曹德,携家眷、财物,从琅邪郡出发,欲前往兖州依附其子曹操。车队行至徐州地界,”王越的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陈述一桩隐秘的罪孽,“彼时陶谦与曹操素有怨隙,或惧曹氏势大,或另有所图,便派遣了一支轻骑,以追剿盗匪为名,实则行追杀之事。在徐州与兖州郡界之处,这支轻骑追上了曹嵩车队,将其一行,无论尊卑老幼,尽数杀害,所有财货,劫掠一空。”
王越抬起眼,目光与吕布那锐利的眼神一碰即收,清晰地说道:“而当时,行此杀戮之事,双手沾满曹氏鲜血的领军者,正是这张闿!”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王越的声音在回荡。
“此事震动天下,曹操因此兴兵报仇,血洗徐州,所过之处……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王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那是对于无辜生灵涂炭的慨叹。“事后,张闿并未得到陶谦公开的厚赏,反而似有鸟尽弓藏之嫌。他见机得快,便携带部分劫掠的财货,辗转南下,投靠了当时势大的袁术。因其手段狠辣果决,行事不择手段,且颇通军旅,渐为袁术所倚重,专司此类……不便宣之于众的阴私勾当。此番刺杀陈王与国相,想必亦是袁术授意,由张闿这柄藏在袖中的毒刃出手。”
吕布闻言,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中先是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