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后院那间密室的门,是朱允凡让人用楠木做的,刷了三层防潮漆,门轴上裹着厚厚的棉絮,开关时几乎没声音。
王艳兵第一次跟着朱允凡进去时,差点被里面的寒气吓一跳——明明是七月流火的天,密室里却凉得像初秋,墙壁上挂着的温度计稳稳指在十五度,湿度计的指针也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这墙是双层的,中间夹着锯末和石灰,隔潮又隔热。”朱允凡推开一扇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麦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两侧的架子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每一层都摆着整齐的陶罐,罐口用软木塞封着,外面贴着泛黄的纸签,上面用小楷写着种子的名字、产地,甚至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着“喜阴”或“耐旱”。王艳兵数了数,光靠门的这排架子,就摆了整整一百二十七个陶罐。
“这罐是岭南的‘红须稻’,”朱允凡拿起最底层一个巴掌大的陶罐,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去年去岭南巡查,见老农们种这个,洪水淹了半尺高,稻穗照样沉甸甸的。我让人收了些种子带回来,你看这纸签背面——‘水深三尺可活七日,结穗率八成’。”
王艳兵凑过去看,纸签背面果然有行铅笔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老农亲手写的。“这稻子在山东能种吗?”他摸着陶罐上的纹路,那是工匠特意刻的防滑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悬。”朱允凡把陶罐放回原位,又取下旁边一个稍大的罐子,“但这罐‘沙梗麦’就行。你看产地——河北张家口,那边的地多是沙质土,跟咱们山东半岛的滩涂地像,种这个准保能活。”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罐口的软木塞,“上周登州卫来报,说滩涂地种啥死啥,我让他们取了这罐种子去试,刚才收到信,已经发芽了。”
密室深处有个小台子,铺着块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罐,罐身描着圈银线,看着就比别的罐子金贵。王艳兵刚要伸手去碰,就被朱允凡拦住了。
“这罐别动,是‘月光棉’。”朱允凡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云南土司送的,据说半夜开花,花盘会发光,结的棉桃能有拳头大。”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株棉花,花瓣是淡紫色的,旁边标注着“亥时开,丑时谢,需弱光”。
“上次让农技兵去云南学种植法子,回来的人说,这棉花不光结桃大,纤维还特别细,能织出像蝉翼一样的布。就是娇气,离了云南的红土就长不好,我试了三回,在密室里才养活了两株。”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条缝,农技兵小李探进头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朱大人,河南送来的‘铁杆麦’种子到了,您要不要过目?”
朱允凡眼睛一亮,接过油纸包放在台子上。解开绳子一看,里面是些颗粒饱满的麦粒,外皮带着层淡淡的灰,摸起来有点涩。“这麦种经得起旱,去年河南大旱,别的麦子都枯死了,就它结了穗。”他抓起一把麦粒,凑近鼻尖闻了闻,“还带着麦秆的清香呢,新鲜得很。”
小李在旁边补充:“送种子的老农说,这麦种得埋深点,至少三寸,不然容易被风刮倒。还说要掺着草木灰种,结的麦穗才沉。”他递过来张纸条,“这是老农写的法子,我抄了份贴罐上?”
“不用,直接贴。”朱允凡找了个空陶罐,把麦粒倒进去,又把老农的纸条仔细贴在罐身上,“原笔迹最好,以后谁用这种子,一看就知道老祖宗的法子。”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个罐子,“对了,把这个给河南送回去。”
那罐子里装着“抗旱豆”,是去年在陕西收集的,朱允凡在纸条上写:“此豆耐涝,若遇雨涝,可与麦间种。”字迹刚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豆荚。
王艳兵看着朱允凡忙碌的身影,突然明白这密室为什么要弄得这么严实。这些种子里藏着多少老农的汗水啊——岭南的稻农冒着洪水抢收稻种,云南的棉农守着棉花地看半夜开花,河南的麦农在旱地里一株株选麦种……朱允凡把这些种子收在这里,就像把各地的智慧都藏进了这密室里。
傍晚时,密室里又来了位“客人”——周铁山,手里捧着个黑陶碗,碗里是些黑乎乎的种子。“朱大人,您看看这个。”老工匠的手有点抖,“这是俺爹传下来的‘墨谷’,在俺家地窖埋了三十年,去年试着种种,居然长出来了,穗子墨黑墨黑的,磨出的面特别筋道。”
朱允凡小心翼翼地把墨谷倒进陶罐,颗粒不大,却沉甸甸的,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这谷种怕是快绝种了吧?”他拿出纸笔,“周师傅,您说说这谷子咋种?喜阴还是喜阳?施啥肥好?”
周铁山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选地说到收割,连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薅草都说得清清楚楚。朱允凡听得认真,时不时打断问两句,小本子上很快记满了字,末了还画了株谷子,穗子画得又粗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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