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拄着新削的结实木拐,站在小馆门口。经过一夜的短暂休整和药汤调理,他背部的伤口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但左腿的肿胀并未消退,反而因为清晨的寒气而显得更加僵硬疼痛。每一次尝试将重量放在那条腿上,都能看到他额角瞬间迸出的细密汗珠和下颌骨收紧的线条。晶核过度消耗后的那种空虚灼痛感,如同附骨之疽,让他的脸色在晨光下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灰眸中的意志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沉凝,冰冷,蓄势待发。
我站在他身侧,背着一个不大的背篓,里面装着伤药、水囊、干粮,以及那几个分装好的“特殊粉末”包和火折子。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心跳比往常更快。青羽的警告纸条像一块冰,沉在心底,不断散发出寒意。沙耶“难控局”,“碎岩”或生变……前路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险滩,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岩甲带着三名最强壮的猎手,已经将熏肉干、果干、调味盐罐等货物分装在几个大背篓里。他们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眼底却有掩不住的忧虑。春草抱着依旧有些惊惶的小耳朵,细叶和另外两位年长雌性站在她们身后,沉默地望着我们,目光里是无声的祈祷和深深的牵挂。
“记住,”雷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打破了凝重的沉默,“岩甲,你们的任务是把东西摆出去,占住我们部落的摊位。无论发生什么,多看,多听,少说话,不要主动挑衅,但也绝不要露怯。保住货物,就是保住部落的希望。”他的目光扫过四个年轻猎手,“活着回来。”
“放心吧,雷大哥!”岩甲用力捶了下胸口,声音有些发哽,“我们晓得轻重!你们……千万小心!”
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目光转向我:“我们走。”
没有更多的告别,我们分作两路,踏上了前往古河道集会地的路途。岩甲他们背着沉重的希望,走向注定充满冷眼与刁难的明处;而我们,则互相搀扶,绕向更为隐蔽崎岖的小路,目标是东南方那个混乱与危险并存的“老石台”。
晨光渐炽,温度迅速攀升。离开小馆的庇护范围,荒原的残酷**裸地展现在眼前。满目皆是起伏的沙丘、裸露的褐色岩石和稀疏低矮、带着尖刺的耐旱植物。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雷走得很慢,也很艰难。每一步,左腿的伤处都传来尖锐的刺痛,即便他极力控制,身体的重量仍不免更多地倚靠在我身上和那根木拐上。他的呼吸从一开始的平稳,逐渐变得粗重而刻意,额角的汗水汇成细流,滑过紧绷的侧脸,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我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剧痛与体力急剧消耗下的生理反应。
“还能坚持吗?”我忍不住低声问,扶着他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试图为他分担哪怕一丝重量。
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灰眸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土黄色地平线,片刻后才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无事。”
我知道他在硬撑。青羽的警告让他必须尽快赶到老石台,获取更多信息,或许还能找到稳住伤势的临时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沙耶的处境可能更糟,碎岩长老那边也可能出现无法挽回的局面。这种紧迫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无视身体的抗议,强行前行。
我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看着他忍痛前行的背影,那种混合着敬佩、心痛、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几乎要将我淹没。是我将他卷入了更深的旋涡吗?如果没有“炊烟小馆”,没有我带来的那些所谓“药膳”和“新食物”,他或许还能在灰鼠部落的边缘相对平静地养伤,缓慢恢复,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拖着残破之躯,去面对来自本族和外部部落的双重压力,甚至可能陷入生死危机。
“别胡思乱想。”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盯着前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这句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些许我心中的冰冷自责。是啊,雷从来不是被动承受的人。从他在月下断然拒绝银月狼族的召唤,到昨夜悍然迎击盐湖部落的夜袭,每一次选择,都清晰烙印着他自己的意志。我的出现,或许是变数,但道路的方向,始终由他自己把握。
我们不再说话,节省着每一分体力,在越来越难走的乱石和沙丘间跋涉。日头越来越高,晒得人头皮发烫,口干舌燥。我拿出水囊,递给雷。他接过去,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便将大部分递还给我。
约莫走了大半个上午,远处终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如同海潮般的喧嚣声。古河道集会地快到了。而我们前往的东南方向,地势越发崎岖,巨大的风化岩石狰狞耸立,形成一片天然的迷宫和屏障,这里就是“老石台”区域的外围。空气中的气味也开始变得复杂难闻,除了尘土和枯萎植物的气味,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腐烂物和某些刺激性矿物混合的怪味,以及一种属于边缘地带的、混乱而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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