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色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刺破稀薄晨雾,将荒原上每一道沟壑、每一块石头的阴影都切割得锋利分明。空气干燥,风里带着远处戈壁特有的、细沙摩擦般的颗粒感,吹在脸上微微发刺。
“小馆”空地上,灶台冰凉,但气氛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紧绷。沙耶已经站在了土崖背阴处那排发酵竹筒前,她换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暗褐色束腰短袍,深褐色的短发在晨风中纹丝不乱,那两簇墨绿翎羽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她背对着我们,微微弯腰,正极其仔细地观察着其中一个竹筒的泥封。她的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沉默地站在几步外,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我和春草、细叶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昨天沙耶明确表示今早要看看“结果”。经过七八个日夜的等待,那些泥封竹筒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好是坏,即将揭晓。空气里除了干冷的风,似乎还隐隐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发酵气息,混合着泥土、竹子和某种……活跃的、带着轻微刺激性的酸味。
雷拄着拐杖,靠坐在灶台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他的位置既能看清发酵角的情况,又能兼顾小路方向。他脸色平静,但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岩甲带着两个猎手,在更外围的地方警戒,他们的目光不时扫向溪流对岸的小路尽头,神色警惕——沙耶昨夜透露的关于盐湖部落可能提前行动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河草婆婆也颤巍巍地来了,站在我身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耶的动作,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
沙耶终于直起身,转过身来。晨光恰好照在她脸上,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眸在强光下微微眯起,却更显锐利。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脸上。
“泥封有变化。”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多数表面干燥,裂痕细微均匀,是内部产气、泥壳干缩所致,是好现象。但……”她顿了顿,指向最靠边的两个竹筒,“这两个,泥封潮湿软塌,边缘有暗色水渍渗出,气味……”她轻轻抽动了一下鼻翼,“偏于酸败,恐怕是染了杂菌,失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失败……果然还是有失败的。但这在意料之中,以我们简陋的条件,完全成功才是奇迹。
“能……能打开一个看看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沙耶点了点头,示意她的一个随从。那沉默的随从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把刃口狭窄雪亮、造型奇特的弯刀,小心地避开泥封,沿着竹筒捆绑藤蔓的缝隙,轻轻一划,坚韧的藤蔓应声而断。然后,他熟练地剥开外层包裹的叶片,露出里面已经干硬但布满细密龟裂纹的泥帽。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随从用刀尖小心地撬动泥封边缘。泥块发出轻微的“喀嚓”声,碎裂,剥落。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
不再是单纯的果酸或腐烂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发酵果实的醇厚酸香、隐约的酒气、竹子的清冽,还有一丝类似于蒸熟谷物般的甜糯气息!这气味很有冲击力,并不算多么“芬芳”,却带着一种强烈的、生机勃勃的、甚至有点野性的存在感!
泥封彻底打开,露出了竹筒内褐黄色的、略微浑浊的液体。液体表面漂浮着一些果肉和块根的残留物,颜色深沉。随从用一个小巧的、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长柄勺,探入竹筒,轻轻搅动了一下,然后舀起一点点,盛在一个同样小巧的骨碟里,递给沙耶。
沙耶接过骨碟,没有立刻品尝。她先是将碟子凑到鼻端,深深嗅闻,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细微的波动。然后,她才伸出舌尖,极其谨慎地舔了一点点液体。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喉间不易察觉的滚动,看着她闭上眼睛,仿佛在仔细分辨那瞬间涌上味蕾的无数种滋味。
几息之后,她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讶异和审视的光芒。
“有趣……”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味,“酸,很冲,但酸得清冽,不闷。后味有果实的微甜,块根带来了意外的醇厚感,竹子的味道也融进去了……酒味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但确实有一股……‘活’的劲儿。”她看向我,“这不算酒,至少不是通常意义的酒。但它不是坏的。它是一种……全新的,粗粝的,带着荒原和你们尝试痕迹的‘发酵饮’。很难定义,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有潜力。尤其是,在这种条件下做出来。”
有潜力!不是失败品!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连日的焦虑和不确定仿佛被这句话冲开了一道口子。春草忍不住低低欢呼了一声,细叶紧紧抓住了草芽的手,两人眼睛发亮。河草婆婆长长地舒了口气,抓着我的手放松了些,喃喃道:“成了……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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