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第四天清晨停的。
并非戛然而止,而是那仿佛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滂沱大雨,渐渐转为淅沥,然后化为细密的雨丝,最终,连最后一点水汽也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灰白色的天光里。厚重的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缓慢撕开,先是边缘透出朦胧的金边,接着,第一缕真实的、带着雨后清冽气息的阳光,如同久违的利剑,刺破云隙,斜斜地投射在泥泞不堪、一片狼藉的部落空地上。
光,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更清晰的疮痍。
咳嗽声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密集的、撕心裂肺的、仿佛整个部落都在咳血挣扎的绝望合奏。变成了零星的、沉闷的、带着疲惫余韵的声响,间隔很久才响起一声,在突然空旷下来的寂静里,反而更显凄凉。
空气中浓重的病气、秽物酸腐气和草药焚烧的焦苦味,被阳光和微风缓慢地冲刷、稀释,但那股死亡与悲伤沉淀下来的沉重,却像浸透了泥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赢了。至少,这一波最凶猛的疫情冲击,被顶住了。
新配方的药汤(蓝星草为主,辅以少量马车前、地椒,并针对不同症状微调)在更多病人身上验证了效果。高热开始普遍消退,剧烈的咳喘减轻,咳血的情况得到控制。虽然仍有少数最虚弱或拖得太久的族人没能熬过来,在雨夜或黎明前悄无声息地离去,但疫情蔓延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了。
代价是惨重的。
部落的人口再次锐减。原本就稀少的成年雄性猎手,又倒下了两个。雌性、老人和幼崽的损失更大。几乎每个棚屋里都有人病倒,或永远沉睡。悲泣声不再激烈,转化为一种压抑的、绵长的哀恸,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呜,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我们的药物储备几乎耗尽。带回来的蓝星草干叶全部用光,河草婆婆冒险扩大范围采集回来的新鲜叶片也所剩无几。那些辅助草药更是见了底。食物方面,之前集市换来的、本就不多的耐储存物资,在照顾病人和自身消耗下,也已告急。
而雷……
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
那天夜里他咳血之后,虽然强行压下,装作无事,但之后几天高强度的支撑(不仅帮我控制火候、处理药材,还要时刻警惕可能来自枯藤或其追随者的干扰,甚至暗中协助岩甲维持部落的基本秩序),让他本就在恢复期的身体迅速透支。
疫情初步控制住的这个清晨,当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端着一碗用最后一点骨汤和草药碎末熬成的稀粥,走进我们暂时栖身的棚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雷靠坐在最里面的岩壁下,拐杖横在膝前。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抵着冰冷的石头,银灰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哪怕在狼狈时也隐约存在的光泽,凌乱地披散着,有几缕被冷汗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他的呼吸很轻,但眉心那道皱痕却深得像刀刻一般,即使昏迷(或深度疲惫导致的昏睡)中也未曾舒展。左腿不自然地伸直着,裤腿上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泥浆和……几处新鲜的、暗红色的可疑痕迹。
我的心猛地一抽。轻轻放下粥碗,蹲下身,小心地掀开他左腿裤脚——伤口周围的敷布早已不知何时散开或被蹭掉,露出下面狰狞的景象:原本结了一层厚痂、红肿消退的伤处,此刻痂皮边缘开裂,渗出的不再是清澈的组织液,而是暗红发黑的淤血和脓液,周围的皮肤再次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肿胀甚至比之前最严重时看起来还要吓人!更可怕的是,这肿胀似乎沿着大腿的经脉向上蔓延了一小段!
伤口感染,而且很可能是积淤化热,引起了严重的炎症甚至局部坏死!这一定是连日劳累、湿冷环境、加上他旧伤未愈强行催动能量(即使只是控制火候和维持警戒)的多重打击下爆发的!
“雷!雷!”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眼。那双灰色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翳,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渐渐凝聚。他试图动一下,左腿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别动!”我按住他,“你的腿……伤口恶化了,很严重!必须马上重新清理上药!”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腿,眉头皱得更紧,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平静。“……嗯。”他只应了这么一个音节,便重新闭上眼,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
没有合适的消炎药草了。蓝星草性寒,主要清肺热,对于这种外伤感染和深部淤热,效果有限。我急得团团转,翻遍了手边所有剩余的草药,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几株之前从地下岩洞带出来的、一直没敢轻易使用的淡金色云纹蘑菇上。
云芝!如果这真是前世所知的那种云芝,它扶正固本、消炎镇痛的功效,或许能对抗这种深入筋骨的外伤热毒?但内服风险太大,他的身体现在承受不起任何未知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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