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未散,那缕红烟悬于光团之上,指尖轻捻发丝,人发如活蛇游动。我眉心朱砂骤热,识海虽空,却非死寂——百万残音沉睡如潮底暗流,而我已不再任其裹挟。
她笑,声如丝线穿骨:“你比前九个有趣多了。”
我不答,只将右手缓缓抬起。伤口已结痂,指节划过眉心,一缕残音自识海最深处浮起——不是听见,是记得。
“剑尖偏了三分。”
裴烬的残音早已消散于本源之光,可这句话刻在我骨中,如旧伤逢雨。我不再听它,却能忆它。忆那日雪崩之下,他银甲覆霜,右手紧握玉佩,剑锋垂地,目光未怒,唯有一叹。
我闭目,不引百万残音,只凝这一念。残音非声,亦非咒,而是未竟之剑意——偏了三分,便差了生死。我将这遗憾凝作刃,不吐于口,不震于喉,只注入眉心朱砂。
银辉微颤,光团脉动一顿。
那一瞬,残音化刃,自识海破出,直刺红烟核心。
孟婆笑意未改,可红烟边缘忽如风中残烛,轻轻一抖。
她未料我会以“忆”代“声”。残音本为执念所化,她可扭曲声波,却难篡改记忆本身。我杀过之人,其执念皆入我识海,可如今这些声音已被本源涤荡,不再喧嚣。我不再是执念的容器,而是执念的执刀者。
红烟翻涌,三道幻影自烟中走出。
左侧是合欢宗主,人皮面具脱落,骷髅面上七根肋骨发簪滴血,低语:“你听我女儿哭了吗?”
中间是白蘅,墨血染白衣,发间玉簪断裂,轻笑:“那杯茶……你喝得可甘?”
右侧是裴烬,冰棺碎裂,右手玉佩崩解,目光如雪:“小尘,你又要偏了吗?”
识海微震。这些面孔,皆由我所杀,其执念曾为我所用。如今虽已净化,记忆却未消。他们站在此处,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唤醒我的迟疑。
我未退。
残音在眉心旋转,如剑未出鞘。我知这是幻,可幻由心生。若心不动,幻亦不立。
就在此时,幽冥殿主动了。
他猛然抬手,扯断腰间一具婴骸。黑血洒地,不落地便化为缕缕怨气,缠绕其掌心。他以血为引,以骸为祭,掌心黑气翻腾,竟勾勒出一道倒悬魂链——链首没入虚空,链尾刺入自己天灵。
“魂链倒悬”,禁术中的禁术。以自身残魂为引,接驳他人神识,共承意识之压。此术一出,施术者九魂去一,永堕轮回不得全。
他竟不惜至此。
黑气如藤,缠上我右臂旧伤。刹那间,我识海一震,听见了他的声音——不是通过耳,而是通过残音共鸣。
“我献祭九女,只为这一刻——看她怕。”
那不是言语,是执念。他早已识破孟婆本质,亦知这本源之力能照见虚妄。他不为封印,不为夺取,只为见她退避之相。
残音与怨魂共振,双频声波自我们之间升起。我的残音是死者的低语,他的魂链是生者的不甘。二者交汇,不再单薄,如剑锋裹雷,直刺红烟。
孟婆终于动容。
红烟剧烈扭曲,三道幻影同时发出尖啸,可声未至耳,已碎于半空。那缕意识首度后退三寸,蛇首杖横挡身前,人发狂舞如盾。
光团脉动加快,银辉如潮涨。
我捕捉到了——她退避时,本源随之跃动,仿佛饮血而生。她不是惧力,不是惧术,而是惧这光能照见她本质。
她开口,声已微冷:“你们以为……这是惧?”
我未应,只将目光钉在她与光团之间那三尺虚空。她不敢近,亦不退。她在等,等我们贪,等我们取,等我们动念欲控此力。只要我们生出执念,本源便会反噬,执念重生,而她便可趁虚而入。
可我们未曾伸手。
幽冥殿主的魂链仍在倒悬,黑气自天灵溢出,面容已显枯槁。他只剩七十一具婴骸,再失一魂,便将彻底沦为祭品。
我低声,只对他:“她不是怕失去力量。”
他未动,独眼中光流转。
“她是怕被照见。”我缓缓道,“她不是神,不是魔,不过是万千执念堆叠的壳。这光不杀她,只让她看见——自己什么也不是。”
话音落,识海忽震。
本源光团映出我识海深处——百万残音沉睡如海底石林,可最底层,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缓缓浮现:
“容器……归位。”
那不是残音,不是记忆,也不是幻。它来自我体内,如心跳之后的第二搏。
我强压,不追,不问。此刻不容分神。
孟婆冷笑,红烟重凝:“沈无尘,你听得太多死人之声,可你听过自己吗?你早已不是人,只是行走的容器。”
我不答。
右臂旧伤忽裂,血未滴,却沿经脉逆行而上,直冲眉心。残音借血而燃,再度凝聚。这一次,我不再以“忆”为引,而是以“痛”为媒。
痛是真实的,血是真实的,伤是真实的。她可扭曲执念,可她无法否认此刻我皮开肉绽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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