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贴在胸口,震动不止。那频率不像外力侵入,倒像是从我身体深处传来的敲击。青藤顺着手臂往上爬,缠住手腕,又绕过肩头,在颈侧收紧。我知道它在警戒,但这次的威胁不在外面。
我闭上眼,识海立刻翻涌起来。百万残音平日如暗流沉底,此刻却被那震动搅动,层层叠叠往上冲。不是嘶喊,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种回响——像钟声撞过山壁,反复折返,越听越近。
千面鬼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我猛地睁眼。大殿还在,楚珩跪在高台上,师尊的尸体横陈于血泊之中。断剑插在胸口,未拔。可我知道,我已经不在现实里了。
识海裂开了。
眼前景象一转,我站在一片灰雾中。脚下无地,头顶无天,只有无数细碎光点漂浮四周,像被风吹散的纸灰。前方三步远,一个矮小身影蹲在地上。他穿破旧麻衣,身形佝偻,怀里抱着半块焦糖。那是千面鬼。
他没抬头,只是低声重复:“第十次轮回时……记得不要吃糖。”
青藤从我袖中探出,缓缓向前延伸。它不急,也不惧,像是认出了什么。当藤蔓触到那身影肩头时,对方突然笑了。
笑声干涩,短促,随即整个人炸成一团光屑。
我没有后退。青藤稳住身形,将那些光点一一缠住。每一道光亮起,就展开一幅画面。
第一幅:昆仑雪巅。风雪漫天,一个银发男子持剑冲向红衣少女。剑尖染血,刺入她肩膀。孟婆冷笑,抬手一拂,那人便倒飞出去,摔进冰渊。
第二幅:忘川河岸。泥泞滩涂上,另一个我赤足奔跑,手中骨刀劈开雨幕。孟婆站在对岸石桥上,撑伞而立。刀未及身,我的喉咙已被自己的青藤绞断。
第三幅:雷泽废土。战甲残破,我举剑跃起,背后九道残影齐发。孟婆抬手,指尖轻点眉心,我全身经脉瞬间崩裂,血洒长空。
第四幅:妖域祭坛。我披黑袍,执骨杖,引万鬼哭嚎。孟婆缓步走来,只说了一句话。我手中的法器掉落,自己割断了脖颈。
第五、第六、第七……每一幅都是不同的战场,不同的装扮,不同的死法。但每一个我,都曾举起剑,刺向孟婆。每一个我,都在最后一刻失败。
第九幅亮起时,我停住了呼吸。
这一世的我,身穿古袍,手持断剑,站在东洲雨巷深处。巷口油纸伞下站着一人,背影瘦小,是千面鬼。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摇头。我没听,依旧前冲。孟婆出现,抬手结印。我被钉在墙上,眼睁着,看着自己魂魄一点点被抽离。
九幅画面同时熄灭。
灰雾重聚,中央浮现出第十道身影。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月白袍,银发垂肩,眼尾三道金纹清晰可见。眉心朱砂痣位置分毫不差。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身,面向我。
那一瞬间,所有残音都静了。
我握紧青藤,一步步上前。他不动,眼神空洞,像是只剩最后一丝执念吊着形体。我伸出手,青藤轻轻碰上他的胸口。
记忆涌入。
破庙,雨夜。泥水从屋顶漏下,滴在角落的草堆上。千面鬼蜷缩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块焦糖。他咬了一口,脸色立刻扭曲。意识开始模糊,记忆碎片乱飞。他看到自己走过九条街,见过九个沈无尘,亲手引导他们走向各自的终局。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只要咽下这口糖,第十次轮回就会重启。他会忘记一切,重新变成那个无知的乞丐,继续为宿命铺路。
但他不愿再走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虚空中的“我”,眼中全是恨意与绝望。
“你逃不掉的!”他嘶吼。
下一瞬,神魂自爆。
那不是死亡,是反抗。是对轮回本身的否定。他毁掉了记忆锚点,让第十次轮回无法完整闭合。所以他没能重生,也没能解脱,只留下一句残语:“记得不要吃糖。”
我收回手。
青藤缓缓退下,盘回手臂。识海依旧昏沉,但我知道了真相。
千面鬼不是别人。他是我第九次轮回的残念聚合体。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把我一次次送回孟婆面前。每一次失败,都会沉淀为新的残音,藏进我的识海,成为金手指的一部分。所以我能窥破他人破绽,能听见执念低语——因为我已经死过太多次。
我不是在变强。我只是在重复。
而这一次,是第十次。我还没走到终点,但已经有人替我试过了结局。
我低头看手中的玉佩。它不再震动,表面多了一道裂痕。透过裂缝,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粒极小的晶体,颜色暗红,像凝固的血。
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事。
那时我刚入清虚门,曾在一处破庙避雨。庙里有个侏儒乞丐,抱着糖块啃食。我看他可怜,给了几枚铜钱。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说:“你来了。”我以为他疯了。第二天再去,庙已烧毁,地上只剩半块焦糖,和一摊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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