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六道光球静静悬浮在往生剑周围。我坐在雪地上,看着它们,没有动。
阿绫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呼吸很轻。她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第一道光球忽然颤了一下,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不该信那道士!”
那是我第一世的声音。一个樵夫,在山里砍柴时遇到一位自称能点化凡人的修士。他说只要供奉三日香火,便可得长生之机。我信了,把全村的粮食都搬去祭坛。结果那晚雷火降下,村童被绑在柱上,我扑过去挡在前面,魂魄当场被抽走炼成符咒。
光球里的影子慢慢成形,是个穿粗布衣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泥土和血痕。他盯着我,眼里有恨也有悔。
我说:“你信的是希望。”
他一怔。
我又说:“换作今日,我仍会挡。”
那影子晃了晃,声音低了些:“可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知道。”我说,“但我必须挡。”
第二道光球亮起,传出第五十世剑修的声音:“你不配活着。”
那一世,我娶了一个女子。她温柔,识字,会煮茶。但她体内有心魔契残留,每逢月圆便失控伤人。师门要杀她,我求情不得,只能亲手斩下她头颅。那一剑,偏了三分。她死前看着我,眼中没有恨。
影子浮现,是我穿着银甲的模样,手中断剑滴血。他问我:“你为何不下杀手?”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可你杀了她。”
“所以我活到了现在。”我说,“背负这个罪。”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退后一步。
第三道光火闪动,是第三百世的记忆。那时我是清虚门弟子,奉命诛杀叛逃者。那人披着黑袍,发间插着玉簪。我在摘星楼追上他,一剑穿心。临死前,他抬头看我,左眼赤金,右眼幽蓝。
那是阿绫的前身。
影子走出来,面容模糊,但那双眼睛清晰可见。他问:“你明知她是无辜的,为何还要杀?”
“门规如此。”
“那你现在呢?”他冷笑,“还在守那些规矩?”
我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一声低响,像是冰层裂开。往生剑微微震动,寒气顺着地面蔓延。
第四道光球浮到我面前,是个僧侣模样。第六百世,我在菩提寺出家,为避劫难舍弃红尘。可某夜梦见母亲被钉在墙上,七盏灯笼照亮她的脸。我冲回故地,发现那竟是真事。我撞破密室,看到师尊正将一具尸体剥皮做灯。我动手反抗,被十八根铁钉贯穿四肢,吊在梁上三天而死。
影子双手合十,却满身血污。“你说你要清净,可你心中从未放下仇恨。”
“我没放下。”我说,“所以我回来了。”
第五道光影扭曲,显出一个逃奴的样子。那是第四百世,我被人牙子卖到矿洞,每日挖铁石直到手指烂掉。有一日地震,出口塌陷,五十多人困在里面。食物只够五个人活三天。他们抽签决定谁死。我抽中了。但他们没杀我,而是把我推下去垫底,踩着尸体爬出去。
影子跪在地上,双手空抓。“你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我已经死了。”我说,“从被卖进矿洞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
“可你现在活着。”
“所以我要让那些踩着别人活下来的人,付出代价。”
第六道光球迟迟不动。它最暗,也最冷。良久,才传出一句:“第九世你杀我时,手抖了一下。”
那一世,我站在雪原上,面对一个穿狐裘的女孩。她脖颈有骨钉,眼中有星图。她说只要我交出识海中的残音总纲,就能结束轮回。我没答应。我们打了一场。我赢了。她倒下时,嘴角在笑。
影子成型,是个少女,银发垂地,耳后白骨纹路清晰。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明明可以不杀我。”她说。
“我以为那是唯一的路。”
“你每次都这么想。”她声音轻了,“为了‘大局’,为了‘终结’,为了‘不再重来’。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再活一次?”
我没说话。
她缓缓抬手,指向我胸口:“你杀我九次,每一次都说是为了救更多人。可你救了谁?你只是让自己继续走下去而已。”
风忽然停了。
六道残影同时静止,围在我四周。他们的光不再刺眼,反而柔和下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抗命运。我看穿别人的破绽,避开致命陷阱,靠的是百万残音指引。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困住我的不是敌人,也不是孟婆。
是我自己。
每一世,我都选择牺牲一个人来保全另一些人。我以为这是责任,是清醒,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可正是这些选择,让我成了最适合的容器——因为我会主动献祭,不需要强迫。
“原来不是我选错了对手……”我低声说,“是我错把‘牺牲’当成了责任。”
话音落下,六道影子齐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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