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医院眼科所在的楼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焦虑和等待特有的沉闷气味。走廊座椅上坐满了带着孩子的家长,低声交谈,刷着手机,或疲惫地发呆。电子叫号屏上的红字缓慢地跳动。
何炜赶到时,头发和肩膀已被雨水浸湿,深色夹克上洇开一片片更深的水痕。他穿过人群,目光搜寻着。在三诊室门口靠墙的一排塑料椅上,他看到了奚雅淓和轩辰。
奚雅淓穿着米色的薄呢外套,坐得笔直,手里拿着轩辰的病历本和几张单据,正低头看着。轩辰坐在她旁边,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何炜的目光掠过那个空位,然后落在他们对面靠窗的椅子上。陈邈坐在那里,背对着走廊,面朝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侧影安静。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浅蓝色衬衫,膝盖上摊着一本似乎是教案或论文的文件夹,手里拿着一支笔,偶尔写画几下。姿态专注而松弛,与周围焦灼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道自带柔光滤镜的风景。
何炜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过去。
奚雅淓先看到他,抬起头。她的眼神很平静,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来了。”
轩辰也抬起头,摘下一只耳机,叫了声“爸”,表情没什么变化,又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陈邈似乎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何炜,他立刻合上文件夹,站起身,脸上露出温和而得体的笑容:“何先生,您过来了。雨挺大的,路上不好走吧?”
“还好。”何炜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奚雅淓手里的病历本,“情况怎么样?”
“刚做完初步检查,散瞳了,在等结果。”奚雅淓说,“医生说是视疲劳和假性近视的可能性大,具体要等验光结果出来。”
“哦。”何炜应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看了一眼陈邈,“麻烦陈老师了,下雨天还专门跑一趟。”
“何先生太客气了。正好顺路,应该的。”陈邈笑容不变,语气诚恳,“轩辰学习压力大,眼睛问题不能忽视。我认识眼科的张主任,刚才也跟他打了个招呼,请他多关照一下。”
何炜感到胸口又是一闷。连医生都“打了招呼”。陈邈的“周到”,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谢谢。”他干巴巴地说。
“那……既然何先生来了,我就先不打扰了。”陈邈拿起自己的文件夹和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外套,对奚雅淓和轩辰点了点头,“雅淓,轩辰,检查结果出来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轩辰,记得让眼睛多休息,那套放松操要坚持做。”
“知道了,谢谢陈老师。”轩辰抬头应道,语气比跟何炜说话时多了几分亲近。
“陈邈,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奚雅淓也站起身,语气里带着清晰的感谢。
“老同学了,说这些。”陈邈摆摆手,又对何炜示意了一下,转身走向电梯间。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拐角。
何炜看着那个空出来的、靠窗的位置,没有去坐。他依旧站着,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怎么样,还顺利吗?”奚雅淓问,指的是他去坳背村的事。
“嗯,拍到了一些东西。”何炜说,不想多谈细节。
奚雅淓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三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走廊里嘈杂的背景音和电子叫号声。
轩辰重新戴上了耳机。
何炜看着儿子低垂的侧脸,想问他眼睛具体怎么不舒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问了又如何?陈邈已经问过了,而且似乎给出了更专业的建议(“放松操”)。
他转向奚雅淓:“大概还要等多久?”
“验光结果出来,再给医生看,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吧。”
“哦。”
又没话了。
何炜感觉到周围一些等待的家长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在他、奚雅淓和轩辰之间微妙地移动,仿佛在猜测这个略显僵硬的家庭组合背后的故事。他感到一阵烦躁,走到不远处一个靠近消防栓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起这是医院,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未读信息。一条是阿哲发来的,说他们已安全回到“像素方舟”,正在导素材,让他放心。一条是唐莉发的,问他下午是否回办公室,有份文件需要签字。还有一条,是陈墨发来的,只有一个论坛链接和一句话:「那个帖子,有新回复,有点意思。」
何炜点开链接。还是那个关于“练江号子”的帖子。最新的几条回复中,有一个ID名为“江畔观察者”的用户,用很专业的口吻点评了楼主发布的音频,指出其中降噪处理可能“过度抹除了一些重要的环境声学信息”,并详细分析了原始录音中可能存在的、代表特定劳作节奏的“非人声音频特征”。这个“江畔观察者”还提到,真正有价值的记录,应该包括“声音发生时的具体身体姿态与肌肉运动数据”,并抛出了一个听起来很学术的问题:“在缺乏现代生物传感技术的条件下,如何通过传统影像记录逆向推导出发声时的喉部与胸腔动力学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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