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江市文旅局大楼七层,东侧尽头,一间原本堆满过期宣传册和旧桌椅的储藏室,在三天内被清空、粉刷、装上了两套二手办公桌椅和一台崭新的电脑。门边贴了张A4纸,打印着「数字化改革办公室(临时)」。墨还没干透,边缘有些晕染。
何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个旧公文包,以及林嵘给的文件夹。清晨八点半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门牌上那个略显潦草的「临时」二字。
临时。就像他此刻的位置。
他推门进去。石灰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混合着新塑料和胶水的气息。房间很小,大约十平米,朝北,窗外是另一栋楼的灰色山墙。两张桌子对着放,其中一张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扎着马尾,戴黑框眼镜,正对着电脑屏幕飞快地敲击键盘。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
“您是何总监吧?我是小唐,唐莉,局办临时抽调来配合您工作的。”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点刚出校园不久的朝气,和这间灰扑扑的临时办公室格格不入。“王局交代了,前期主要是协助您调研和联络,需要什么材料、约访什么人,您跟我说就行。”
何炜点点头,走到空着的那张桌子后,放下东西。桌子是旧的,漆面斑驳,桌腿有些不稳。他试着拉了拉椅子,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
“那个……椅子有点晃,我帮您垫点纸。”唐莉从自己抽屉里拿出几本旧杂志,蹲下来麻利地塞在椅子腿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何炜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说了句“谢谢”。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很轻。
办公室安静下来。唐莉回到座位,继续对着电脑。何炜坐下来,打开文件夹。里面除了林嵘给的那份框架,又多了一叠市局整理的“练江市非遗资源初步名录”,厚厚一沓,打印纸边缘起了毛边,显然是历年汇报材料的堆积。
他翻开第一页。列表机械地罗列着项目名称、级别、传承人、现状。冰冷的文字背后,是那些他过去两年里走访过的村落、交谈过的老人、记录下的即将失传的调子和手法。那些在田间地头、昏暗堂屋里捕捉到的生动瞬间,在这里被压缩成一行行宋体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是奚雅淓。这次不是微信,是直接来电。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喂?”
“你到新岗位了?”奚雅淓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课间走廊。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嗯,刚坐下。”
“办公室怎么样?”
何炜看了一眼狭小的房间、斑驳的墙壁、对着灰色山墙的窗户。“还行,临时过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轩轩这周模考成绩出来了,语文过了二本线,数学还差得远。陈邈帮他分析了卷子,说问题出在基础题型反复错,需要强化训练。他推荐了一套市一中内部用的专题练习,我下午去拿。”
陈邈。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刺,精准地扎进何炜刚刚因为新岗位而略微松弛的神经。
“嗯。”他听见自己说,“麻烦他了。”
“不麻烦。他是轩轩的老师,应该的。”奚雅淓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客观。“另外,爸的药我周日送过去了。护工说你这周要是忙,可以下周再去。爸精神还好,就是老念叨你上次答应带的新版《练江志》。”
何炜感到一阵微弱的眩晕。药、陈邈、轩轩的成绩、父亲的念叨、新版《练江志》……这些碎片向他涌来,每一片都需要他处理、回应、负责。而他刚刚坐进这间临时办公室,面前摊开的是另一份沉重如山的责任。
“我知道了。书我找到了,这周就带过去。”
“好。先这样,我上课了。”
电话挂断。忙音短促。
何炜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灰色山墙上有一道裂缝,蜿蜒向上,消失在屋檐阴影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何总监?”唐莉的声音小心地响起,“市非遗中心的李主任约了十点过来,跟您初步对接。您看是在这里,还是去他们中心的会议室?”
何炜转过身。“就在这里吧。”他说。这里虽然简陋,但至少是他的“临时”领地。
上午九点五十分,李主任准时到了。是个五十出头、身材发福的男人,穿着深蓝色夹克,手里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进门先扫了一眼办公室环境,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随即堆起热情的笑容。
“何总监!欢迎欢迎!早就听说省里派了专家下来,没想到是何老弟你啊!咱们可是老熟人了!”他伸出手,用力握住何炜的手摇晃。
何炜记得他。当年“古镇夜呼吸”项目,非遗中心是配合单位之一,李主任那时还是副主任,负责协调民间艺人表演环节。项目烂尾后,两人再未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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