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日光灯二十四小时不熄,投下一种没有温度的、惨白的光。何炜靠在ICU家属等待区的塑料椅上,闭着眼,却无法入睡。眼皮底下是晃动的光影和杂乱思绪:父亲插着管子的苍老面容,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绿色数字,母亲攥着他手时冰凉的颤抖,还有……昨夜酒店房间里,那些不该在此刻浮现的、湿漉漉的片段。愧疚感像一条冰冷的蛇,倏地钻进心口,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口气,试图将那些画面驱逐出去。
凌晨四点多的医院,是一种奇异的“喧闹的寂静”。远处隐约传来推车滚轮声、某间病房压抑的咳嗽、护士站低声的交谈。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疾病和焦虑的混合气味。母亲歪在旁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花白的头发从她匆忙挽起的发髻里散落几缕,衬得那张平日还算红润的脸格外憔悴。
何炜轻轻起身,走到ICU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前,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里面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排病床模糊的轮廓和各种仪器闪烁的指示灯。父亲在靠里的位置,具体情形看不真切。这种隔着一层玻璃的无力感,比直接的视觉冲击更磨人。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爬山,那双宽厚有力的手曾轻易地将他托上肩头。如今,那双手正插着输液管,无力地搁在白色的被单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奚雅淓发来的:“轩轩睡了。爸怎么样了?需要我送早饭过去吗?” 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她也没睡。
他走到走廊尽头,靠近窗户,那里信号好一些。回复:“暂时稳定,在ICU观察。天亮了再看情况。你睡会儿,早上还要上班。早饭不用送,医院有食堂。”
信息刚发出去,另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办公室的老张:“何主任,赵总一早问我提案最终版好了没,我说你家里有事,他说让你无论如何上午抽空给他个信儿,或者把初稿先发他看看。市里催得急。”
何炜盯着屏幕,指尖发凉。上午?他回头看了看ICU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椅子上蜷缩的母亲。上午他怎么可能走得开?即使父亲情况稳定了,母亲也需要人安抚,各种手续、询问医生、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
他捏了捏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袭来,不仅来自身体的熬夜,更来自精神上同时被撕扯向几个不同方向的巨力。一边是至亲的生命安危,沉甸甸不容有失;另一边是关乎职业前途、甚至可能影响家庭经济来源的工作压力,同样迫在眉睫。而在这两者之间,还夹杂着昨夜那场荒唐出轨带来的、不断噬咬内心的自我谴责和恐慌——他背叛了正在为他支撑后方、此刻还在牵挂他父亲的妻子。几种重量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在冰冷的医院地板上。
他必须做出选择,或者说,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暂时维持平衡的支点。
他先给老张回复:“张老师,麻烦你跟赵总说,我爸凌晨突发心梗进了ICU,我现在人在医院走不开。提案的最终版主体已经完成,还有一些数据和细节需要核实调整。我上午尽量找个时间,把目前最完整的版本先发他邮箱,具体情况我会再电话向赵总说明。实在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文字发出去,他几乎能想象老赵看到消息后会皱起的眉头,以及可能产生的不满。但在父亲的生命面前,任何工作上的“不满意”都显得轻飘飘了。只是这“轻飘飘”的不满,落在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职场境地上,或许就是一块关键的砝码。
然后,他给奚雅淓打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她的声音清醒而紧绷:“喂?爸怎么样了?”
“还在ICU,没出新情况就是好消息。”何炜压低声音,简明扼要地说,“妈在我旁边睡着了。我估计上午得一直在这儿守着,等医生查房,了解具体情况。你早上自己弄点吃的,然后送轩轩上学。你……今天课多吗?”
“上午两节,下午没课,但可能要教研活动。”奚雅淓顿了顿,“我上完课看看,如果没什么事,我过去替你。”
“不用。”何炜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语气可能有点急,他立刻缓了缓,“你先忙你的。医院这边人多也乱,你来了也帮不上太多,还得操心轩轩放学。等我这边情况明朗点再说。万一……万一需要你过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他不想让她来,不仅仅是因为体贴,更因为此刻他无法坦然面对她关切的眼睛。那会让他昨夜留在酒店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加重他内心的刑罚。
奚雅淓沉默了几秒,才说:“那好吧。你自己也注意,找地方靠一会儿。有事随时打给我。”
“嗯。”他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堵,“……雅淓,谢谢。”
电话那头又静了一下,似乎对他突然的道谢有些意外。“说什么呢。一家人。”她的声音柔和了些,“熬过这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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