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蓝：一个中年男人的绝响 第27章 偶遇

周六傍晚，何炜驱车赶到市里那间出租屋时，天色将暗未暗。楼道里飘荡着各家各户晚饭的油烟气。他拎着一袋母亲执意让带的新鲜蔬菜和几盒父亲常吃的药，脚步有些沉。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和隐约的电视声。

推门进去，客厅里除了奚雅淓和轩轩，还坐着另一个人。

陈邈。

他坐在那张略显陈旧但擦得干净的布艺沙发上，位置恰好是客厅最舒适的中心。没有穿正装，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气质温和儒雅。他正微微侧身，朝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奚雅淓，手里端着个白瓷茶杯，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奚雅淓坐在他对面，怀里抱着个靠垫，脸上也挂着礼貌的、略显疲惫的笑容，正轻轻点头。轩轩则半掩在自己房间门口，只露出半个身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完全出来。

画面很平常，甚至称得上和谐。陈邈像是来做客的、关系亲近的友人。但何炜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瞬间漏跳半拍。

“爸。”轩轩先看见了他，喊了一声，打破了客厅里短暂的宁静。

奚雅淓和陈邈同时转过头来。

“回来了？”奚雅淓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动作自然，但何炜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来不及完全收拾的某种情绪，像是……被打扰后的细微怔忡，又或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何主任，周末还专程跑过来，辛苦了。”陈邈也站了起来，笑容未变，从容地伸出手。

何炜握住那只手，干燥，温热，有力。短暂的交握，他感觉到对方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手心时，那一点轻微的、近乎施予的力度。他抬起眼，迎上陈邈的目光。那目光很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一点对“辛苦奔波”的同情，但何炜却莫名觉得，在那镜片后的温和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极快，快得像错觉——一丝评估？一丝了然？或者，是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不动声色的审视？

“陈主任客气了，应该的。”何炜松开手，语气平淡，“你也在。坐，别站着。”

“不了，我正要走。”陈邈笑着摆摆手，转向奚雅淓，“就是顺路过来，把上次说的那几份重点学校的模拟卷给轩轩送来，再顺便看看你们安顿得怎么样。既然何主任回来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他的话语体贴周到，理由充分，姿态磊落。他走向门口，经过奚雅淓身边时，脚步似乎有半秒钟几乎难以觉察的停顿，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一掠。那眼神极快，但何炜看见了——不再是之前交谈时那种公开的温和，而是一种更深的、更私密的……专注。像光线滑过温润的瓷器表面，带着欣赏，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熟稔，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克制着的、属于男人的温度。不是逾越，却分明超出了纯粹帮忙者或老同学的界限。

奚雅淓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避开了那道目光，只是低声说：“又麻烦你跑一趟，陈师兄。谢谢了。”

“跟我还客气。”陈邈笑了笑，那笑容对着奚雅淓时，似乎又添了几分真实的笑意，“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轩轩，加油。”他朝门边的少年鼓励地点点头，然后对何炜再次颔首，“何主任，回见。”

门轻轻关上。陈邈离开了，但那套所谓的“模拟卷”就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厚厚一叠，用透明的文件袋装着，整齐扎好。还有他刚才用过的那个白瓷茶杯，里面残存着一点琥珀色的茶汤，杯口边缘，似乎还留着一点极淡的唇印。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

“陈主任……经常过来？”何炜听到自己问，声音不高，像是随口一问。

奚雅淓正在收拾那个茶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也没有经常。就……来过两三次。一次是送轩轩刚进来时漏掉的几本参考书，一次是路过，问问轩轩适不适应。今天……是送这些卷子。”她解释得清晰，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他说他们学校内部资料，对复习有帮助。”

“哦。”何炜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走到小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有些塌陷的海绵里。目光扫过那个白瓷茶杯，扫过茶几上那叠显眼的卷子，扫过奚雅淓微微抿起的嘴唇和眼神里残留的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是什么？是应付陈邈来访后的疲惫？还是别的？

他不确定。但他心里那股被攥紧的感觉，并没有随着陈邈的离开而松开，反而化作一种细微的、持续的不适感，像鞋子里进了粒沙子。陈邈的来访本身无可厚非，他帮忙也是事实。但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如果算交锋的话），陈邈那种沉稳、得体、处处占据主动和道德高地的姿态，与他自身风尘仆仆、略显局促的闯入者形象形成的对比，让他隐隐感到一种被侵入的不悦。更重要的是，陈邈看向奚雅淓最后那一瞥的眼神——那种克制着的、但男人都懂的眼神——像一根极细的刺，扎进了何炜的知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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