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切开一道惨白的口子。何炜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头颅内部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钝痛,从太阳穴一直辐射到后颈。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呼吸间带着隔夜酒精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他躺在标准间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外套和鞋子被脱掉了,整齐地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另一张床是空的,被子没有动过的痕迹。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流,像退潮后沙滩上狼藉的垃圾:王总洪亮的笑声、一杯接一杯透明的液体、炫目的数字大屏、冰冷的山风、苏晴的背影、还有那些……他说过的话。
每一片记忆都带着锋利的边缘,切割着他残存的意识。他说了什么?关于工作,关于家庭,关于陈邈,关于儿子……还有对苏晴说的那些——
“你把我拉回来,又把我推出去……那我们那两次算什么?算我烂掉的证明吗?”
最后那句话,苏晴的回答,清晰得如同用冰锥刻在耳膜上:
“是你应得的清醒。”
何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用手撑住额头,大口喘气。羞耻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全身。他居然……居然在苏晴面前,像个彻底失控的懦夫一样,哭诉,质问,把最不堪、最脆弱的底牌全部掀开。
而她的回应,比任何耳光都更狠。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浴室的门关着,里面没有水声。何炜看向另一张床,枕头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苏晴昨晚没在这里睡?还是起得极早,已经收拾得一丝痕迹不留?
他挣扎着下床,双脚踩在地毯上,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面是玉屏山清晨的景象,薄雾缭绕青翠的山峦,景区停车场已经有一些旅游大巴在排队。一切看起来清新、有序、充满希望。与他内心的一片废墟形成刺眼的对比。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盒打开的解酒药,旁边压着一张酒店便签纸,上面是打印体般工整的字迹:
「上午9点大堂集合,返程。考察报告初稿请于周一上午提交。苏」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公事公办,冷得像她昨晚最后那句话。
何炜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下半瓶。冰凉的水流过灼烧的食道,稍微缓解了不适,却冲不散心头那团沉重的、冰冷的块垒。他看了一眼手机,早上7点42分。有两条未读信息,一条是奚雅淓发来的:「爸昨夜平安。陈邈母亲又送了汤,放冰箱了。」另一条是单位工作群的通知,关于下周某个会议的时间调整。
没有轩辰的消息。没有父亲的直接消息。世界在他醉倒又醒来的这个间隙,依旧按照它原有的轨道冷漠地运转着,仿佛昨夜他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崩溃,只是某个平行时空里微不足道的杂音。
他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面色灰败,胡茬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后,露出的、 raw 的茫然和空洞。他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皮肤被刺激得发红,但眼神里的东西洗不掉。
九点差五分,何炜提着行李下楼。他换上了另一件衬衫,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一种宿醉未消的萎靡和紧绷。大堂里,苏晴已经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拿着一份景区宣传册在看。她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针织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而干练,与何炜的状态判若云泥。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何炜,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如同看着一个普通的、需要完成后续工作的同事。
“车到了。”她放下宣传册,拿起旁边小巧的公文包和咖啡杯,站起身。
回程的车依旧是那辆黑色公务车。司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便不再说话。何炜和苏晴再次坐在后排,中间依旧隔着那个空位。车子驶离酒店,融入景区清晨逐渐繁忙的车流。
沉默比来时更加厚重,几乎有了实质,压在何炜的胸口。他不敢看苏晴,目光始终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山林、村庄、隧道、广告牌……一切都在后退,如同他的人生,正在无可挽回地滑向某个黑暗的深处。而昨晚那些话,像无数只鬼手,在他脑海里反复抓挠。
他想道歉,为那些失控的言辞,为那些暴露的脆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歉有什么用?能抹掉他说过的话吗?能改变苏晴对他的看法吗?能让他变回那个至少在表面上还能维持体面的“何总监”吗?
不能。什么都不能。
车子驶上高速,平稳地行驶。苏晴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开始处理邮件,偶尔用手机简短地回复信息。她的专注和常态,让何炜觉得自己像个突兀的、不和谐的故障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