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背后的魏晋 第88篇：好人殷仲堪，大时代里的一粒流沙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殷仲堪都是一个好人，对父母很有孝心，当年他的父亲生病了，殷仲堪天天衣不解带地尽心伺候，给父亲熬药时不小心中毒，导致一眼失明，顾恺之给他画像，他觉得一只眼睛形象不好，顾恺之还耐心对他进行一番开导，见上篇。

在家对父母尽孝道，在外边殷仲堪对同僚、对下属也是赤诚之心，我们曾经讲过一个小故事，殷仲堪坐镇荆州的时候，他手下有个叫做罗企生的参军，这位罗参军和桓玄也是故交，后来桓玄与殷仲堪兵戎相见，殷仲堪失败，桓玄就想着放罗参军一马，可是小人物罗企生宁愿一死，只因平日殷仲堪待自己不薄，这段故事要是忘记了，可以回听一下第21篇《闪光大时代的小人物》。

在动荡的大时代里，小人物命如蝼蚁，可是罗企生舍生求死也不愿意背弃殷仲堪，这也说明了殷仲堪平时对下属肯定很好，否则大祸临头之日早就一哄而散了，哪里还会有人以求死书来写大义。

殷仲堪的人生高光时刻与生命终点都在荆州，关于荆州对东晋的重要性我们之前的篇幅里屡次三番地讲过，本篇还是想再多讲几句，其实只看地图就能直观感受到荆州的重要，红线部分是核心区，实际控制范围更广泛，桓温灭成汉之后，更上游的巴蜀地区实际上也在荆州军政长官的大权管辖之内。

历代大家都对东晋荆州有过论述，南朝刘宋盛弘之在其大作《荆州记》中说过，自晋室东迁后，王居建业，则以荆、扬为京师之根本所寄，洪迈在容斋随笔里边也写道，方伯之任莫重于荆徐，荆州为国西门，刺史常都督七八州事，力雄强分天下半。

故而我们就知道为什么东晋百年之间，从初年王敦开始，经庾亮而至桓温，让司马氏担忧的权臣大都出自于荆州，掌控荆州即成一方诸侯，孝武帝任命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是太元十七年，此时东晋已渐入垂暮之年，这道任命初看是无尚的荣光，七年之后殷仲堪才发现这山川形胜地是自己命运的坟场。

客观来说殷仲堪是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他知道民生维艰，荆楚大地水患一直很多，他到任的时候当地频发水灾，年成歉收，作为一方首脑，殷仲堪以身作则提倡节俭，用餐的时候他吩咐只用五碗盘吃饭，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荤菜了，看见掉在饭桌上的饭粒儿，也总是是捡起来吃掉，不忍浪费。

殷仲堪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想着给荆州的大大小小官员做表率，号召大家共克时艰，另一个方面是天性使然，殷仲堪打小就懂得艰苦朴素，他经常告诫自家殷氏子弟，你们千万不能因为我如今当上大州的长官，就忘记了往日的本分，现在的我一如既往，希望你们也不忘初心，要牢记我说的，清贫才是士人之常态也，可不能一登上高枝就忘本。

文言文原文如下：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出自《世说新语》德行篇

①水俭：水灾造成的歉收。俭：年成歉收。

②五盘碗：当时流行的一种成套食器，由一只圆形托盘和五只小碗来组成。

③肴：是指鱼、肉等荤菜。

④率物：为人表率。率：表率。物：指人。

⑤真素：质朴，不做作，自然率真。

⑥方州：大州。方：大的意思。

⑦豁：舍弃，丢弃。

⑧捐：舍弃，抛弃。

⑨尔曹：你们的意思。

文言文直译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后，逢水灾年成歉收，他吃饭时只用五盘碗装菜，此外没什么荤菜了，看见有饭粒掉在桌子上，他总捡起来吃掉，他这样做固然是想给大家伙做个表率，也是因为他本性质朴，他经常告诫子弟：“不要认为我担任了大州的长官，就会抛弃往日的本分，我一如既往没有改变，清贫可是士人的本分，哪能一登上高枝就丢掉忘本呢！你们一定要时刻牢记我的话啊！”

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这句话是这段文字的核心，放在任何时代都有警示的作用，读书做官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有几个人能在追逐荣华富贵的道路上而不忘记自己的初心呢。

殷仲堪是个好人，也算是一个好官，可在那个天下动荡的时代里，身上所有的好也都无济于事，当初朝廷派他出镇朝野最瞩目的荆州，是希望他能做出不同寻常的政绩，为东晋社稷谋求再造，可殷仲堪只能以心底里的良善行些小恩小惠，大规模的整顿变革殷仲堪做不来，就像罗企生所说的那样，殷侯为人仁义，却无决断之才，非成大事者。

太元十七年，殷仲堪出镇荆州刺史，隆安三年，殷仲堪在与桓玄的斗争中失败而被杀，时间仅有七年，很多时候过于关键的职位并不是一种荣耀，反而会成为命运的枷锁，可是，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殷仲堪职位再高，也不过大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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